安德醫生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也朝手背上掃了一眼,繼而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這個病院對你們來說,隻能進不能出,的確和監禁沒什麼區別。不過這的確是你自己的選擇,每個來到這裏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這個地方嗎?”他將老花鏡戴上,然後如此說到。
“為什麼?”
“你真的半點都記不起來了嗎?”安德醫生認真地和我對視著。
“這個很重要嗎?”我頓了頓,說:“我不認為自己是自願進來的,也不覺得在這裏生活有什麼好處。”
安德醫生露出一絲飽含深意的笑容,就像是一直在等我說這句話。
“很重要,很重要!”他的語氣高昂起來,“你會出現這樣的想法,代表我的治療已經初顯成效。你在某種意義上正變得正常?正常!知道嗎?什麼是正常?正常的人都不喜歡被監禁,也不會自願被監禁。”他停口,喘了一口氣,倒了一杯水喝光了,才繼續道:“顯然,你現在的狀態和你失去的記憶有關,或者說……你的記憶被替代了。”他伸出食指,朝我虛點了幾下,“你成功地給自己構建了一份虛假的記憶,這就是治療的第一步。嗯……盡管期間出了一點小問題。”
又是虛假記憶,又是這一套!我真是受夠了,不過這個老頭有一點說得沒錯,但也不全對,我是正常的,而不是“變得正常”。
“虛假的記憶能夠完全取代真正的記憶?”我沉聲道:“這是不可能的,身為心理學專家的你,安德醫生,你應該知道這一點!”
“沒錯,你說得沒錯。哦,你是個聰明的小家夥,通常來說,一個人的記憶是無法全部被替換的,但是根據記憶片段和深層心理構建一個截然不同的自我世界,這正是這套治療方法的價值所在。孩子,你嚐試過影片編輯嗎?將場景片段切割出來,混合其它材料,重新編輯成和原影片完全不同的情節——我們成功構建了虛假記憶,這個成果的證據,你不正坐在我的麵前嗎?”安德醫生的臉上露出狂熱的神情,“阮醫生說你的病情惡化了,但在我看來剛好相反,這隻是治療流程的第一步,不過這也是她討厭我的原因。”
這樣的回答對我來說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如果是這樣,那麼被利用相關的記憶碎片至少能讓我產生熟悉感。”我這麼回答道,“可我完全沒有!”
“不,不,你有的,隻是你還沒有注意到。嗬嗬,我隻是利用了一個小把戲而已。”安德醫生向後靠在椅背上,長長喘了一口氣,“第一步終於完成了,我的理論果然是正確的……”
他的神態是如此正常,沒有半分誇大、虛假和掩飾,就像真的做成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這讓我感到煩躁,並非是他的語氣、表情和動作都在暗示我已經成為了一個醫學小白鼠那麼簡單,重要的是,這樣的暗示正試圖讓我覺得“自己是個被隔離治療的精神病人”是真實的。
為了掙脫這種情緒,我不斷在心底告訴自己,我是第一次來到這家與世隔絕的鬼地方。這裏的人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迷惑我,監禁我,別有圖謀,他們用我所不知道的方法剝奪了我的魔紋,還試圖將我變成一個殘疾廢物,一個精神病殘渣。
更甚者,這裏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場夢境而已。
逼真的夢。
由深層意識構築的幻覺。
服用迷幻藥“樂園”所產生的副作用。
被那些“真江”們貫穿後,奄奄一息時產生的彌留之景。
也許真正的我還正準備咽下最後一口氣呢。然而如此短暫的時間,已經足以讓人在夢中渡過漫長的一生。我拚命這般想著——最後的夢境竟然是這樣的噩夢,真是讓人死都不能瞑目啊!
盡管如此,我仍舊無法擺脫現在這個世界,麵前這個老頭,所帶給我的真實感。我覺得有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認知、思維或是別的什麼正鬧哄哄地激蕩,讓我的腦袋好似被塞進了微波爐裏,隨時都會爆開一般。安德醫生在我麵前說了許多話,可我已經好一陣沒能聽到聲音了,就像突然失聰一般,隻看到他的嘴唇一張一合。他不理會我的沉默,隻是一臉興奮地好似自說自話。
“……當然,為了第二步療程,必須將記憶裏虛構的地方和真實的地方調換過來。在那之前,為了讓你不那麼排斥真實的記憶,為此我準備了一些東西。”安德醫生一邊喃喃自語著“安德的遊戲”這個字眼,一邊彎下腰,在抽屜裏翻找,不一會就取出一個資料袋。
他將裏麵的物品全都倒在辦公桌上——幾份表格,一本日記,一些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