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龐,五官,頭發……一切都仿佛被揉搓的橡皮泥一樣被拉伸塑造。我睜大了眼睛,那張變幻的臉看不出是什麼樣子,但我能夠肯定那一定不是自己的樣子。漸漸地,頭發變長了,下垂的劉海遮住眼睛,讓它看起來像是一個女孩,又像是一位少女,或者是一個女人?無論怎麼變都讓我升起無比的熟悉感,它是我所熟識的某個女性。
到底是誰?是真江?它還在變幻,有時像這個晚上夢見的末日世界的真江,有時像更早以前夢到的孤兒院的真江。它就這麼在女孩和女人之間揉來揉去,原本臉龐和五官都不盡相同的兩者,就在這份模糊中漸漸相似起來。開始讓我覺得無論哪個都是同一個真江。
鏡子裏的臉不是我的,而是另一個人的。這件怪異的事情,沒有讓我感到恐懼,隻是讓我不由得伸手想要去撫摸確認一下。當我的手指觸碰到臉頰時,眼前一陣恍惚,回過神來時鏡子裏的詭異變化徹底消失了,就像是從未出現過。而鏡子裏的我,正用手掌覆蓋在自己的臉頰上。
還是那張絕症病人的臉。
下一刻,我意識到,自己的雙手沒有撐在洗手池邊。我正用自己的雙腳穩穩地站在鏡子前。
我,站起來了!
天哪,真是不可思議!
我試著活動雙腿,它還有些軟,就像是剛剛跑完了馬拉鬆,可是剩下的力量,卻足以支持著我,讓我不至於跌倒。
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是身體那種灼燒的感覺也正變得無以複加。從那種強烈的情緒中掙脫出來的我覺得細胞快要幹渴了,內髒都快要變成焦炭,盡管鏡子裏的自己根本沒有顯示出半點預兆,可我仍舊覺得自己下一刻就會融化。
我在水龍頭處用冷水敷臉,又灌了一肚子的水,這種灼燒的感覺才開始減弱。我不停喘氣,身體十分痛苦,可是和重新站立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說來也奇怪,這種比以往更強烈的灼燒痛苦並沒有如往時那般讓身體衰弱下去,反而讓我覺得自己的狀態正在好轉。這也許多少有些錯覺,但我此時的確精力充沛。
此時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我回到臥室翻開寫滿故事設定的日記本,參照安德醫生為我準備的“人類補完計劃”於劇本製作這一階段的資料。也許是身體好轉的緣故,也許是夢見真江的緣故,我發現自己對末日世界的故事原劇本的分析更加上心了。這並不是說我原本不關心這些故事和設定,隻是當初因為心理和身體的緣故,隻能被動得去研究,那種被強迫感令人身心俱疲,而如今在我身上出現了一種主觀能動性,讓我在研究中更加專注,從而更加了解這些看似簡單荒謬的劇本中所隱藏的秘密。
如前文所說,由作成的劇本為核心,利用某種超級計算機進行擴展,成為一個相對完善的虛擬世界。這是一個足以令人迷失其中的龐大工程。這個虛擬世界的針對性很強,唯一用戶就是劇本作者本人,因為作為核心的劇本是一個對創作者本人而言能自圓其說並且帶有強烈自我世界觀的世界,因此,被通過藥物和其它手段進行預置處理後的用戶一旦進入這個世界,他所麵對的就是一個以假亂真的世界。
它並不是什麼虛擬遊戲,也不是單純的心理治療手段,而是為了改造使用者的人格。
通過某種超級計算機所進行的世界構架拓展與其說基於劇本,不如說基於劇本作者的心理。也因此,“人類補完計劃”雖然涉及人體微結構、生體病理和新型病毒,但並不歸屬於生化試驗,而是心理試驗,所有生化手段僅僅是作為輔助工具,完全符合這座病院的本質。
作為第一階段的劇本製作,更是完全體現了這一特質。
安德醫生十分樸實地將療程過程的關鍵分為三個步驟——接入、活動和登出——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不過這三個步驟卻並不單純通過機械進行處理,而是以一種心理暗示的手法隱藏在劇本之中。
這意味著劇本不再是單純的故事情節和設定,同時也將作為控製療程進度的手段。
重要規則主要有以下幾點:其一:這個世界要有一個終結,並且有明顯趨向終結的不安定過程,這樣能夠保障用戶在潛意識中抱有最低限度的“治療進程”的概念,並由此保證用戶心理於情節發展中的激烈性、活躍性和主動性,也可以作為“登出世界”的意識保險。這也意味著,選擇末日世界並非是我自己單純的願望,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劇本需求。
其二:用戶的角色設定必須參考當前用戶心理狀態和人格特質,並評估此角色設定的三觀、心理和人格和當前用戶融合後所造成的影響,以保證用戶得到心理和人格層麵上的“補完”。
其三:登場的重要角色最好以用戶認識或自覺認識的現實人物為模板,但必須通過大量修飾,讓用戶似是而非的模糊感。必須將這些角色合理分配在正麵和反麵兩方之中,並結合用戶記憶來設定出現階段,通過角色登場和情節過渡來重點控製治療流程,評估階段性治療結果。當然,這種角色設定也有那種不知名的超級計算機在虛擬過程中的性能需求。
其四:盡量避免涉及血緣關係。
其五:必須要求明顯的登出暗示,例如故事中係色所提到的“二周目”。
除了這幾點之外,劇本中任何看似無關緊要的設定,亦或荒誕無聊的情節,或多或少都具備輔助性質的心理暗示,或是保障用戶的安全,或是催化用戶的改變,或是協助超級計算機進行虛擬世界的運轉,亦或是用來設置某些不為人知的應急保險和機關。
我甚至可以相信,劇本中的每一個細節都不是無的放矢,由安德醫生經手後,這個劇本中所隱藏的東西完全超出我當前的理解水平。這些明麵或隱藏的極為苛刻的劇本作成要求,才是“人類補完計劃”能夠進行的基礎,通過它們,安德醫生也才能對治療過程進行一定程度上的控製。同時也是我之所以還活著,沒有在治療中死亡或崩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