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來,擋住了我的視線,把我的骨頭挨個拿出來,再拚到一起。後麵是另一個墓碑,我覺得他本來想讓我坐著背靠在上麵,但是被拆分後,脖子已經沒有義務撐起腦袋了。所以,他把我的腦袋捧在手裏,其餘的身體靠在後麵的墓碑上。
即便他跟我坐的很近,我的脖子也不可避免地被歪著拉長了,十分別扭。我跟他多大仇讓他在我死後也要來折磨我?我一字不落地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沒有聲音。他的手托著我的下頜骨,袖子是黑色的。他就那麼坐著不動了,於是我便和對麵的墓碑麵麵相覷。我沒看到任何靈魂,隻看到了一大塊水泥,上麵隻有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中年女人,我不認識。我不太清楚自己長什麼樣子,但我是個男的,雖然我的小兄弟已經被分解掉了……他把我的頭顱轉過去麵對他。細碎的頭發,很瘦。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跟我說話:“記起來了嗎?”
我並不存在的心髒猛地跳動了一下,難道我殺死了這個女人然後跑到森林自殺,兒子尋仇?我確實什麼都記不起來了,也許失憶是我掩飾自己卑劣行徑的手段。他擺弄著我的頭顱讓我輕輕搖了下頭,再接著跟我說:“那我們先回家吧,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我又被裝回了黑色背包。我休息了很多年一點都不累,我想我現在需要好好想想自己生前都幹了什麼,又是怎麼死的。但我想不起來,森林,樹葉,昆蟲,交替的雨水和烈陽,這就是我記憶的全部。我想我並不是一個喪心病狂的人,如果他需要我為生前的什麼事贖罪的話也沒有什麼關係,我總是無所事事。
回到他家後,他拿著502給我接骨,這是得多強的聯想力才能把我的骨頭和皮鞋混為一談,更何況頭顱和脖子接口處麵積那麼小,而我的腦袋又那麼重…好吧,扯遠了。發現502無效後,他把我的骨頭整整齊齊地排成人型放在沙發上,然後順著打電話的動作就去了另一個房間。還挺舒服的,當然有個棺材就更好了。
我沒有閉上眼睛,頭頂掛著一個老舊的電燈泡,由一截外漏的電線與屋頂相連,發出黃色的光。我感覺這個屋子也不太大,應該是老式的那種居民樓。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可能在跟電話那頭爭執什麼。
一個怪人。
我開始想念森林了,雖然它四季榮枯都不是為我。
他終於回到了客廳,還端著一個碗,半跪在沙發邊上,從勺子裏舀出一點粥湊到了我的嘴,噢不,牙齒邊。“吃一點吧。”他甚至還微微地笑了一下。但我沒法操縱我的牙齒,更何況我被他這種喂骨架吃飯的舉動惡寒到了。我沒有記憶但我肯定正常世界不是這樣的。比如那個姑娘,她看到我就跑了。
但正常世界到底是怎樣的呢?我被牢牢地捆綁在了這個骨架裏,既沒輪回也沒變成鬼。這樣也不算正常吧?他的手僵持了一段時間,然後把勺子放回了碗裏。接著頭偏下,他的嘴唇碰了一下我的牙齒,我鼻部空缺的洞裏,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