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牙子(1 / 3)

徒弟

托乎提身邊圍著幾個十幾、二十歲的大巴郎子,都是托乎提的徒弟,他們叫托乎提師傅,有的跟著他學看牲口,做牙子。有的學做古董買賣。還有的隻想聽托乎提講女人。托乎提講起女人來最起勁。巴紮日龜茲橋頭是最熱鬧的地方,兩邊的人行道上擺滿古舊文物舊鞋帽舊收音機以及不知道用處的舊鐵零件,讓人感到這個地方的啥東西都用舊了,連賣舊東西的人也像從舊年月裏來的,衣服鞋子和長滿胡子的臉,都灰土土。托乎提和他的徒弟也灰土土。唯有橋上過往的漂亮女人是新的,她們穿著豔麗好看的衣裙,灑著濃鬱香水,走來走去,撩得人眼睛亂動。

托乎提一早在文物攤上看一圈,沒他要的東西,就坐在橋頭等。做文物買賣要的就是等,那些舊東西,你不知道它啥時候出來,有被風刮出來,被水衝出來,更多的被坎土曼挖出來,不管它啥時候出來,在啥地方出來,托乎提都隻坐在橋頭等。他的徒弟們圍坐在身邊,眼睛不閑地看漂亮女人。托乎提不看,閉住眼睛,他能聞出各種女人的味兒,年輕的、老的、胖的、瘦的、漂亮的、不漂亮的,味道都不一樣。聞到有漂亮女人的味兒時,托乎提就睜開眼睛。他喜歡看女人的後背和屁股,這是他看牛羊看出的習慣。

“女人的秘密全在屁股上。”托乎提說。

“那個穿紅裙子的女人嘛,昨晚上有好事情了,你看她的屁股,高興得開花了。”

“哪開花了,我們咋看不見。”

“你們要能看見,我托乎提的眼睛就不值錢了。你們光知道從前麵看女人,從前麵看女人,就不知道女人的秘密全在後麵。”

托乎提是牲口巴紮的大牙子,又是古董市場的大老板。牙子是牲口買賣的中間人,賺買賣雙方的中介費。牲口巴紮有一幫靠做牙子謀生的人。這是一種不吭聲的古老方式交易,兩人把手縮回袖筒,然後兩個袖筒對在一起,兩隻手在袖筒裏摸在一起,價錢全在指頭上,賣方出一個數,牙子還一個數,一次又一次,兩隻手在裏麵推來搡去,討還半天,討得一個都認可的價,兩隻手才分開。

牙子一般先和賣方摸手,要了價錢。再過去和買方袖筒對袖筒,把談的價告知買家。買家嫌貴,給牙子出一個價,牙子還回去一個價,買家認可了,牙子再和賣家袖筒對在一起,經過又一番討還,賣家讓步了,但還是沒達到買家要求。談判僵持不下。這時候,牙子出一個中間數,和買賣雙方摸手,希望都讓一步。這不一定順利,但總會做成,買方賣方,都會看重牙子的眼光。大牙子談成一筆生意,必定會讓買賣雙方都認為自己賺了。牙子賺的是買賣雙方的錢,隻有生意談成了,牙子才能拿到買家賣家給的傭金。

有時買家委托牙子幫自己買一群羊,有時賣家委托牙子賣一群羊。還有時是兩個牙子在摸手。賣方買方在一邊袖手旁觀。這時候牙子就成了某一方的經紀人。

圍在一旁的看客,看見袖筒裏摸了半天的兩隻手握在一起使勁搖的時候,就知道買賣做成了,成交的錢數是保密的。對於巴紮上的看客,最終隻看見吐鬆早晨趕來的一群羊,下午被吐迪趕走了。其他的事情他們都不會知道。

大牙子托乎提很少摻和一兩頭牲口的買賣,他隻做那些買賣一群羊的生意。一般牙子對一兩頭牲口能把握住,看看牙口,摸摸膘,抱起來估估體重,這個羊能宰多少肉,賣多少錢,不會錯到哪。可是,一群羊擁擠成一片,一眼能看出值多少錢,這是大本事。你不可能把每隻羊摸一下,嘴扒開看,更不可能把每個羊抱起來掂量。那是論群賣的,少到幾十隻,大到幾百隻,一眼掃過去,價錢就在心裏了。這樣的本事也隻有托乎提有。

托乎提用做牙子賺的錢買古董。一些賣驢人,驢身上搭一片舊地毯,地毯上吊一個爛銅壺,壺裏裝幾個古銅錢。托乎提對驢背上的東西更感興趣。有時驢和背上的東西要一口價,生意做成,驢買家牽走,背上的東西自己留下。

托乎提不用一天到晚蹲在牲口巴紮聽驢叫牛哞。他喜歡坐在街邊聊天、看女人,等懷裏揣著文物的人從橋上過來。牲口巴紮就在龜茲橋頭東邊,有大買賣了會有人到橋頭叫他。托乎提用看牲口的眼睛看人。又用看人看牲口的眼睛看文物。前麵是長腿的,會跑。後麵的不長腿,不長腿的東西跑得更遠。托乎提把長腿的牲口買賣給別人,自己買下不長腿的文物。

不過,托乎提認為他看得最準的還是女人。看文物有走眼的時候,看牲口有偏差的時候,對女人,他隻要鼻子聞一下,屁股上掃一眼,就啥都知道了。

托乎提經常給徒弟說,你們這些巴郎子,找了女朋友帶來我看一看嘛。我看準的女人,你們一輩子都放心。卻從來沒有誰把女朋友帶給他看。找他的不是請他去看牲口,就是讓他看文物。托乎提看女人的本事隻有當解悶的葷話說給徒弟聽。他最愛說的是女人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