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間的環帶是王後唯一的衣服,畫到最隱私的三角區時,環帶往下垂,打了一個蓮花結,延伸出的飄帶從兩腿間彎曲向上,搭在高揚舞蹈的手臂。
月光王後被國王愛過,被繪畫她的畫師愛過。被守佛窟的無數佛僧愛過,佛窟毀壞後被數不清的牧羊人、過客、無家可歸借洞窟住居的流浪者愛過,最後愛她的人是王加。
千年前的那個畫師,最後給王後和所有人物畫出眼睛後走了。王後像從夢中突然醒來,睜開眼睛,她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沒有眼睛的王後是沉睡的,不知道自己裸露的身體被多少人愛撫或褻瀆。
以後是月光王後看見的世界,洞裏來來往往的供養人、拜佛者,一代代地從眼前過去。他們離開後剩下看護佛窟的僧人。僧人不敢拿眼睛看她。在漆黑的夜裏,那些千百年來麵目相似的僧人,麵朝她,閉住眼睛。王後知道她的身體鮮活地出現在那些閉住的眼睛後麵。那裏是人的心室,安放佛的地方,卻常常被自己的妖豔身體霸占。王後見慣了這樣的修行者,每晚如此端坐著,心一次次淫蕩起來,身體淫蕩起來,陽具勃起,眼睛後麵的裸女生動鮮活起來,乳房微顫,嘴唇輕啟,私處水盈,淫心被放蕩到無限,再啟用定力去收回,讓心從無邊的淫亂中回來,回到枯寂中,回到自己能看見的地方。在那樣的黑暗中,看見情欲是什麼,性欲是什麼。情性之後最終守候的是什麼。是什麼呢?
王後憐憫地看著,她身體的顏色由白變紅潤,乳房鼓脹,乳頭也愈加紅潤。在這個洞裏,多少僧人的欲火被她點燃,像蠟燭一樣燃盡。多少僧侶又來。王後心疼地幻想著自己走下去,睡在孤獨寂寞的佛僧身邊,每個晚上和年輕僧人尋歡,白天回到牆上,做一個不變的姿勢舞蹈。那些被她陪伴的僧侶,個個參悟成佛。他們夜晚享盡身體歡娛,白天心無旁念,一意向佛。王後看著他們,像一個時間之外的母親和情人。她的原身早不在了,死了。看見她死亡征兆的王也不在了,都去哪裏了。留下隻有顏色和線條的身體,她活得更長,看見更多,醒來更久遠。
在上一個千年裏,王後睜開眼睛,愛撫或褻瀆者在她麵前閉住眼睛。後一個千年她的眼睛被摳去,愛撫或褻瀆者在她麵前放肆地睜開眼睛。王後的眼睛鼻子和嘴,都是被後來的褻瀆者摳掉的。那些牧羊人、僧侶、把佛窟當家的流浪漢、異教徒,在洞窟裏脫光衣服,對著裸體的月光王後手淫,他們懂得羞澀,不敢被王後的眼睛看見,她的眼睛早早被摳去。在王後看不見的腳趾和小腿上,印滿泄欲者的指紋唇印。他們隻能撫摸到她的小腿,撫摸大腿得站在羊身上,撫摸細腰得站在驢身上,撫摸乳房,就得站在駱駝背上。過客和牧羊人、已經改變了信仰的農民,把什麼牲口都牽進佛窟裏住過。一些好牲口者,眼睛盯著王後的裸體,喊著一個女人的名字,一次次地把情欲發泄掉。千百年來,畫滿裸女的佛窟本身就是一個靜修和泄欲的好地方。泄完欲的身體變得疲軟安靜。心變得滿足安靜,打柴的去打柴,放羊的去放羊,流浪的繼續往前,直到欲望再次燃起。
月光王後的渾身都被撫摸過。隻有臀部飄帶下最私密處,隻被畫師撫摸過。畫師給那地方,穿了一條脫不去的環飾小內褲,並精心地畫上繡邊。千年後,王後的小內褲,被另一個臨摹畫師脫光,那裏的一切,都被清晰看見。
王加是最後一個撫摸過月光王後的人。之後佛窟被嚴密管理,再不會有人長時間地留在佛窟裏,即使佛窟畫師王加,也要辦理手續才能進洞臨摹。王加後來調離龜茲佛窟,帶著他臨摹的數百張月光王後的畫像。這些畫像有一天被一個作家完整地看到,他被驚呆了。過了多少年,他還清晰地記得畫麵中月光王後的模樣,記得那個一直臨摹她的人。
2010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