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友川
眾所周知,生於1053年的酢公,成年以後就離開了故鄉,或為求學或為做官或為生計,而四處奔波勞碌,恰如他在《感事》詩中所生發的感慨一樣,“世事浮雲薄,勞生一夢長”,之後在家鄉生活的日子其實並不多。
縱觀遊酢公波瀾起伏的一生,他的生命軌跡,就像一道起自武夷山南麓的浩蕩長風一樣,無論遊學還是仕宦,長期以來都在異域他鄉輾轉遷徙,行於所當行,止於其所不可不止,直到1123年溘然長逝,最終歸葬於長江以北的安徽含山車轅嶺。
文為心聲,特別是對於純粹文學樣式的詩歌而言,詩人的主觀情感、學識素養乃至個人喜好,必定在作品之中有所反應,甚至於出現“一切景語皆情語”的奇妙境界。以下就酢公詩歌中反複再現的某些意象作一點淺顯的歸納和梳理。
一、翠靄光風世界——作為心境書寫的象征意味
六言詩是成熟於建安時期的一種詩歌樣式,在屈原的《離騷》中就有大量的六言句式鋪陳編排,讀之令人哀婉縈回,頓生“長太息以掩卷,哀民生之多艱”的感慨,但酢公的這一首《山中即景》卻氣象清新可愛,全無焦慮憂思的愁腸百結,讓我們通讀一下整首詩:
翠靄光風世界,青鬆綠竹人家。
天外飛來野鳥,澗中流出桃花。
全篇溫婉可愛,又氣象超然,細細揣摩之下,頗有王國維所謂“無我之境”的悠遠韻味。
在這裏,翠靄光風世界是有別於喧囂俗世的心靈居所,是遍植青鬆綠竹的小小人家,立足這樣的“小歇處”之後,豁然開朗的心境,自可容納天外飛來的野鳥與澗中流出的桃花了。整首詩看似信手拈來,渾然天成,通過作者獨特的個人視角,娓娓呈現出奇妙的個體審美體驗。由此,讓我們看一看下麵這六言詩:“采菱渡頭風急,杖策村西日斜。杏樹壇邊漁父,桃花源裏人家。”該詩的作者是唐代的王維,這是他代表作《輞川六言》中的名篇。王維號稱“詩佛”,其詩風平淡曠遠,禪味十足,輞川詩描摹的是田園風光,表現出詩人隱居田園的快樂心境。
眾所周知,魏晉以降,儒釋道三家在中土大地已然流播甚廣,各擅勝場。到了北宋年間,文人士大夫徜徉於儒釋道三家之間,兼取諸家之長,以成一家之言,也是當時的風尚。遊酢好學而博聞,他與受教於程門的其他翹楚一樣,在援禪入理做學問的同時,詩作中透露出羚羊掛角的禪味,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在作品《水亭》,遊酢這樣寫道:
清溪一曲繞朱樓,荷密風稠咽斷流。
夾岸垂楊煙細細,小橋流水即滄洲。
這首詩裏,作者的心境由“疏能走馬”的光風世界,轉到了荷密風稠咽斷流的水亭,但由字裏行間滲透出來的,依舊還是那種散淡情緒,文風儒雅而清新,節奏緩慢而從容。酢公的這類作品有的是清水出芙蓉的清新脫俗,不同於江西詩派晦澀加用典的老調調,可以看做是楊萬裏“誠齋體”詩歌之先聲;在這裏,也全然不見宋代所謂理學詩的頭巾氣(錢鍾書語),而“和風”的意象出沒其間,恰如其分地映照出詩人物我相忘的愜意和恬然。
二、風塵昔已非——作為情感抒發的象征意味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酢公往來唱和的詩作中,《餞賀方回分韻得歸字》佳句連璧,格調高遠,充分展示了他和北宋著名詞人賀鑄之間惺惺相惜的情感寄托。通篇下來宛若行雲流水:
邀客十分飲,送君千裏歸。情隨綠水去,目斷白鷗飛。
鬆菊今應在,風塵昔已非。維舟待夜月,能不重依依。
行於所當行,止於其所不可不止,開頭的“邀客十分飲,送君千裏歸。情隨綠水去,目斷白鷗飛”,頗有晉代嵇康“手揮五弦,目送歸鴻”的浪漫情懷,轉句“鬆菊今應在,風塵昔已非”,更是化用了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三荒就徑,鬆菊猶存”的句式,使得整首詩洋溢著典型的魏晉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