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喬東在電話裏向斯諾提起蘇曉米,語氣裏藏著隱隱的炫耀,也有淡淡的無奈:“唉,看起來是個挺正常的女孩子,怎麼做起事來如此瘋狂和不理智。”
斯諾在電話那邊一遍一遍地求證:“你不動心嗎,真的不動心嗎?她的條件那樣好……”
他說:“別傻了,我的心裏隻有你。”
她捧著電話,甜甜地笑了,心裏漾著滿足。那個時候,她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以那樣決絕的姿態離她而去。直到現在,斯諾才明白,原來埋葬一段感情並不難,隻消一點光陰,一個絕情的態度。多年後,當她再次踏入A城,她對他已經了無恨意,她甚至漸漸理解了他當年的做法。這麼多年,她獨自麵對世事滄桑流轉,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其實拒絕一份誘惑並不難,難的是接受一段悲慘的變故。她知道喬東當年獨闖世界的艱辛,然而究竟艱辛到何種地步,除了喬東自己,恐怕隻有蘇曉米最為明了了。
若幹年後,當喬東發現一切不過是一場陰謀,他連責備別人的資格都沒有。當初,在愛情和前程麵前,是他義無反顧的犧牲了與他相戀多年的斯諾,選擇了光明的前程。即使將來發生什麼不幸的事情,也是他自食惡果。唯一使他感到良心不安的便是斯諾,多少個被噩夢侵襲的夜,他見到斯諾跪在地上哭著求他不要離開,他卻狠心把她踢開,她摔倒了,鮮血淌了一地,她在血泊中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喬東,喬東,喬東……他從夢中掙紮起身,抓過身邊的杯子大口大口地喝水,嗓子卻像被什麼東西卡住般,發不出任何聲響。蘇曉米用雙手環住他的腰,輕輕地問:“你又做噩夢了?”他搖搖頭,把她的手從腰際挪開,背對著她再次入睡。
原來人真的不可以做違心的事情,一切的一切,終是要還的。可是,他欠斯諾的,恐怕這一生也無法還清了。
在回到A城的這許多天裏,張明輝帶林斯諾參加了各種商業派對。她穿素雅的長裙,頭發簡單挽起,化清淡的妝,一副清清爽爽的樣子,仿佛剛剛走出校園的女大學生。眾人紛紛誇讚張明輝的好眼光,她聽著,微微頷首淺笑。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沒有人知道這座城市曾經給她留下多少傷心記憶。如果不是突然經過某一條熟悉的街道,抑或突然遇到某一個似曾相識的小店鋪,連她自己也忘記那些傷痛了。偶爾,她站在穿衣鏡前撫摩著平平的小腹,想著自己曾經孕育過一個小生命,而那個小生命又被她殘忍地扼殺在子宮裏,她會突然驚出一身冷汗。每當那個時候,她會突然想起唐奇峰,他在她的手裏塞了滿滿的鈔票,語氣不容置疑地說:“離開這座城市,走得越遠越好,忘掉這裏的人,忘掉這裏的一切。”她感恩於那個跟她毫無關係的男人曾經為她做過的一切,也許他當初隻是出於哥們兒義氣為喬東收拾殘局,可是在人最潦倒的日子裏,隻是一個微笑便是莫大的安慰。她一直欠他一句謝謝,現在,她終於回到這裏,他卻早已離開。
還是來說說唐奇峰吧。
當年,他是帶著一顆奉獻的心奔赴到於婉馨的身邊,在那輛隆隆啟動的火車上,他安撫住自己那顆激動的心,想象了上百個重逢後的場景。她看到他會怎樣呢,是大笑,還是感動的哭出來?他在腦中勾勒著她的臉,望著窗外疾馳而過的房屋,傻傻地笑。
車子是傍晚到達的廣州,天色已如疲倦的老婦,用怏怏的眼神為這座城市提供最後一絲暗光。唐奇峰拎著行李出了站,隨便上了一輛出租車。司機用他聽不大懂的腔調問道:“去哪裏?”他脫口說出一個地址,司機用疑惑的眼神看他。他擺了擺手,不再說話了,利落地從書包裏掏出一支筆,在手上寫了些什麼,然後張開手,攤在司機眼前,司機點了點頭,車子飛快竄了出去。他把臉貼在車窗上,望著窗外霓虹閃爍,心裏竟滲出淡淡的愁。他想起曾經,每一次都是於婉馨來接他,她挽著他的胳膊,用熟練的廣東話和出租司機攀談著。以前他並不覺得什麼,可是從此以後,他要在這座陌生的城紮根了,才發現,在這裏,連最基本的交流都變得那樣困難。他真的能為自己的選擇尋一個合適的出口嗎?他不能肯定。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的愛人在這裏等他,為了她,他甘願承受接踵而來的一切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