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成玉
母親說:“我放出去的小羊羔,還能找到回家的路嗎?”
故鄉正下著雪。
而我居住的這個城市沒有雪花。城市的枝頭隻剩下星星。
我累了,似乎連一瓣雪花都難以承受。
在城市上空,我總能看見一隻隻無處棲身的孤獨的鳥,它們不停地飛,飛得精疲力竭。這時候我就想有一座低矮的茅屋,讓那些孤獨的鳥在我的屋簷下築巢,聽著它們唧唧喳喳的聲音,世界才真的靜了。看著它們在空中忙忙碌碌織出一場場愛情,世界才真的美了。
那座低矮的茅屋,就成了天堂。
我的眼睛被故鄉飄來的雪遮住,什麼也看不見。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睫毛將往事的雪輕輕掃起,堆在冬天的一個小小角落裏,堆出一個很小很小的雪人。然後,我跟這個雪人對話。
我問它,我的親人們過得好嗎?我的朋友們過得好嗎?我曾經的愛還在路上行走嗎?
它卻答非所問地說,這裏的雪真美!可以覆蓋你的憂傷、你的煩惱,讓你生不出一絲欲望和邪念,隻剩下愛,陪著雪花生生不息……
我感覺被針紮了一下,又紮了一下,那個小雪人在喚醒我記憶中的蒼白靈魂,並讓每一處被針紮過的地方都流出真實的懺悔的血。
在一個周末的夜晚,我路過一個工廠,看見幾個打工的“外來妹”抱在一塊痛哭。我停下來,想知道她們為什麼哭得這樣傷心。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其中一個哭著說:“我想我娘,我要回家。”然後她們一起在夜色中喊著:“我要回家!”那個聲音在夜空中久久回蕩,在我的心頭久久地懸浮著,永不落下。
我要回家。我累了,欲望的梯子伸入雲霄,我不想再爬。
從故鄉出發的雪,是一粒粒精神的藥片,正在為城市流行的種種病症止痛。
一個人的家鄉,永遠是他心靈最後的歸宿。慌亂的城市裏,陌生的孤獨,我們每個人都像鳥一樣疲憊地飛行,始終找不到可以棲息的地方。於是想起了遠在千裏之外的故土,仿佛隔著千山萬水也能嗅到熟稔而溫暖的氣味,那故鄉正下著的雪,潔白無瑕,沒有寒冷,沒有冰凍,層層輕柔地落在心底,覆蓋著憂傷,輕撫著傷痛。作者的城市滿溢孤獨,所以他愈加想念家鄉的真實和體貼,想念那可以為自己療傷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