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院萍

我住在平房,我很慶幸我住在平房,在這兒還可以看到星星——你知道在北京這個地方,能看到星星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市區的天空,永遠被霓虹映成髒舊的橘紅色,像一塊脫了色的大抹布,沒有指望地暗淡在徹夜不寐的燈光之外。而在平房,你能看見緞子一樣滑潤的夜幕從天垂落,感覺到輕輕緩緩吹過來的水一樣的好風,這時的天空如果是淡青色的,會看見兩片輕綃似的白雲;如果是瓦藍色的,會看到滿天的星星,鑽石一樣迷人璀璨。

而且在平房外邊,還生長著繽紛的野花。其實我的平房外邊也是窄窄的水泥路。但關鍵是靠著牆的地方,一塊水泥裂開,露出了那麼一小塊泥土,巴掌大的古銅色的地麵上,長滿了野花。

有一種長著細細的藤蔓,掛著心形的深綠葉子,中間開著兩朵花,很像喇叭花,但不是,喇叭花的花瓣是絲綢一樣的柔軟輕盈,而這種花像是過時了的淡粉色的的確良布做成的,樸實無華,每天都仰著臉,很燦爛地微笑著。樣子有些不諳世事的單純。另外一種花,莖稈粗壯,葉子細長,像用碧玉雕刻出來的那般沉穩高貴。花朵像玲瓏的酒杯,顏色自得如月光般皎潔。還有一種我能叫得出來名字的花:蒲公英,它的邊緣刻著鋸齒的葉子亭亭伸展,像舞女展開的裙裾。飽滿多汁的莖上開著一朵金燦燦的花,像雜技演員表演著轉碟子的遊戲,造型頗為優美。蒲公英密密麻麻的花瓣裏,還有一種漆黑亮麗的棱形蟲子在忙忙碌碌,用手一碰,它們的尾部就會像魚尾一樣恣肆擺動。

這三種野花都是我童年裏見過的,在豫西那個偏僻的小山村,溝溝坎坎上到處都是它們的影子。所以當我看到這些花,看到它們隨風搖曳,或者凝神思索,我都會想到故鄉飄著清香的原野,一個一個稻草人伸著手,風在它們之間不停地穿梭。

從胡同口望過去,這些充沛生長著的花仿佛是水泥路的靈魂。它們枯榮自使,開謝隨意,但也不都是灑脫的,它們的葉子有時會變黃,花朵有時會失色,顯現出幾分萎靡,我知道它們心裏對這世界有些疑惑,有些猜測的繚亂,那時心裏就有些隱隱的痛。我不是花,我聽不懂它們的細微的言語,但我知道它們經曆的風雨,生命都一樣地堅強與脆弱,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我每天上班時會看見它們,下班時會看見它們,它們不是我所期待的事物,但是它們和我有著說不出的機緣,像在我心靈中注定要駐足的人那樣。夜裏狂風呼嘯,我縮在被子裏,感到冷和害怕,但我不停地想,花們就在這裏,在我的平房之外,一推開門,就可以看見。我們相互微笑,或者彼此神傷,不約而同心有靈犀。即使有一天這些花不見了,胡同又變成一片混沌的灰蒙蒙的顏色,我依然會感到慰藉,因為它們隻不過換了地方,移植到我的夢裏而已。它們在那裏生活美好,散發著木屑一樣的清香,被我的記憶滋潤得青枝綠葉,姹紫嫣紅,而我則能享受到心靈相偎的甜蜜。

堅強如是,脆弱如是,也有那麼相似的掙紮與燦爛,盛放與枯萎……也許唯有了解這些,了解到我們本與野花一樣,同樣平凡和卑微,我們才能更加努力地盛放,更加能領會生命給予我們的挫折與驚喜,有了這種淡定的心情與美好的希望,才有所謂“細水長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