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兒!六兒!”人還沒有進門,六兒就聽到一個尖細的嗓門在屋內高叫。
“娘,我回來了。”六兒忙忙地答應道,推門進屋。這是一間極其低矮的木製結構的青磚瓦房,這原本是董家祖上傳下來的一間雜物房,現在已經成為他們一家的正屋。隻有那破敗窗欞上的雕花還依稀可以想見出當初的繁華。
“一大早不見人影,你又跑到哪裏偷懶去了?”一個瘦瘦高高的婦人搶上前來,抓住六兒那濕淋淋的頭發,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臭罵:“你這個死妮子,讓你出去買個鴨油酥餅,怎麼就去了半日。我的命苦啊,辛辛苦苦地把你們幾個養大,就指望著你們孝敬我,你們卻一個個這樣氣我。”
“娘,我見爹忘記帶幹糧了,就給他送去了。”六兒咬牙說道。
“幹糧,幹糧,不要給我提那個不中用的老鬼,若不是跟著這個窮酸書生,我怎麼會過這種缺衣少食的苦日子?”那婦人有些歇斯底裏地嚷道。
“娘,鴨油酥餅我給你買回來了,你自己吃吧。”六兒掙脫她的手,將那重新買來的鴨油酥餅放在桌上,徑自回房關了房門,去換一件幹淨的衣衫。
“六兒,你身上怎麼全濕了?”房中一個溫婉清麗的女子款款上前,幫助她脫去濕漉漉的衣衫。
“哎喲!”六兒疼得皺起了眉頭,房間裏光線不好,卻也見到六兒那細細的胳膊上赫然幾塊青紫的淤痕。“二姐,你輕些。”
“六兒,你這傷是怎麼回事,來,讓姐姐看看,臉上也是紅腫的。六兒,這是怎麼回事?”二姐急急地問道。
“二姐,沒什麼,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六兒笑笑說。
“瞧你,從小就象小子一樣,到處亂跑,也不象個女兒家的樣兒。”二姐愛憐地責罵道。
待六兒換了件女兒家的粗布襦裙,姐妹二人這才一起朝城郊陸家繡坊走去。這一家人也著實與眾不同,祖上倒也是個殷實的耕讀之家,隻不過從未取得過功名,爹爹董老三從小就立誌要博取功名,光宗耀祖,萬事不管,隻將那讀書考功名當做根本。一年一年這樣考下來,眼看已經五十出頭,仍隻是個秀才身份。這董秀才若要謀個小吏官職,或者當個私塾先生,也還是可以養家糊口的,隻是這董秀才一心隻想著功名,不肯做任何生計,一年年地坐吃山空下來,祖上留下的薄田賣完了,房子也賣光了,隻落得一家老小在這紹興城苟且存活而已。
被六兒喚作娘的張氏其實並不是她們的親娘,董老秀才的原配夫人在生下第六個女兒後就去世了,這張氏隻是一名鹽商的外室,後來鹽商一去不返,張氏沒有了著落,年老色衰,隻有成為這董老秀才的續弦,勉強成了一戶人家。
這張氏過來之後,並無生養,對董老秀才的六個女兒整日不是打就是罵,將這些女兒們當做使女丫頭來對待。大女兒不堪忍受繼母折磨,十六歲就跟著一位販賣騾馬的商販,偷偷去了關外,從此杳無音訊。三女兒投河而死,四女兒被那張氏賣給山陰一個屠戶做妾,換得五十兩銀子的彩禮,不過那四女兒倒也過得不錯,隻是再也不肯回家。五女兒還來不及長大,就病餓而死。這樣算來,董老秀才的六個女兒真正在身邊的也就隻有二女兒和六女兒。
董老秀才一心隻在那還沒有得到的功名身上,除了偶爾哀歎一下自己膝下無子之外,眼裏心裏就沒有任何人了。
倒是這張氏卻將這兩個女兒看得更緊了,在她的眼裏,這兩個女兒,就是她老年的依靠。老頭子靠不住,唯一能靠的就是眼前這兩個女兒,她要在這兩個女兒身上盡量地多挖出些銀子來。
二女兒董寒煙從小就與鄰家男孩李越陽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李家原本也是一個窮得揭不開鍋的窮人家,那張氏哪裏肯將女兒白送給這樣的窮家,不想那李家老爺一年前突然從關外帶回白銀千兩,幹起了鹽業經營和絲綢生意來,從此搬離了這青衣巷,成為紹興城裏又一個富裕人家。那張氏這才屁顛顛地親自上門為女兒提親,訂下了兩家的婚事。
那李越陽也好生了得,才二十來歲,其文章名氣就震動了紹興府,隻得著今秋取得功名後就成親。看著這二姐寒煙雖然此時一身粗布衣裙,素麵朝天,渾身上下並無半點珠翠,但她那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高貴和典雅的氣度,不出幾日,她就該是這會稽城裏又一位讓眾多女兒家羨慕的富家少奶奶了。
隻是這六兒,從小跟著姐姐們長大,活脫脫就是張氏的一個粗使丫頭和小廝。六兒才六七歲,就被張氏逼著滿大街賣花,掙得的銅子兒自然是張氏的零花錢。後來大了些,便穿起男裝,提著籃子沿街叫賣瓜兒果兒,張氏說,穿男裝可以省去很多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