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杯子送出去,回頭叫人抬水來給你洗漱。”她回頭笑了笑,一步一步朝門前走去。

十三爺卻在這個當口進來了,往杯裏看了一眼,寥寥勾起唇角,“十二嫂這會子不能亂跑。”

是要確認咽氣才算完吧!她站定了腳,無可奈何,隻得重新折了回來。

“十二哥,皇上賜金酒的事,嫂子同你說了麼?”十三爺在圈椅裏坐下,十指交叉起來蹭了蹭鼻梁,“今天是最後的日子,弟弟要交差,不得已而為之。”

弘策蹙眉看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十二哥別慌。”他朝定宜看了眼,“我終歸念在兄弟一場,怎麼忍心看著手足去死?今天十二嫂來找我,求我一件事。金屑不賞第二杯你是知道的,換言之總要有個人死在上頭。十二嫂是個好女人,她寧願代替你,回京後我也好有說辭。皇上不能再賜死你,至多圈禁,令宗人府徹查。宗人府在我手上,這點十二哥不必憂心……”

弘策簡直如同被重拳擊中,幾乎要嘔出血來。他萬沒料到她會想出這樣的好計策,這算什麼?舍身救夫麼?

他回身看她,她在燈下伶仃站著,眼裏有淚,臉上卻不顯得哀淒。想來是無怨無悔了吧!可是他呢?叫他怎麼接受這樣的現實?他蹣跚過去抱住她,“定宜……你死了我也沒法獨活。你把我當成什麼,到最後還在騙我!”

她捧住他的臉,替他拭淚,喃喃說對不起,“我腦子笨,想不出別的好辦法來救你。你不要怪我,我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驕傲,我終於有用了一回,就是死也死得其所了。隻是弦兒,你要盡心看顧他。我什麼都沒留下,隻有這個兒子。你替他再找個媽,不要告訴他親媽是誰,別讓他從小就知道愁滋味。”

他卻不能再聽下去了,顫抖著扳她手腕把脈,心頭亂得沒了主張。

這種毒的厲害他知道,無法化解,隻有死路一條。脈象瞧不出所以然,到如今還能怎麼樣?他為朝廷出死入生,最後就換來這樣的下場。二十多年恍如一夢,到現在走出迷霧都看透了,叫罵不出,哀嚎不出,隻有無止境的嗚咽。

“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最錯大約是生在帝王家。”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你別怕,即便下黃泉我也陪著你。咱們分開得太久了,才剛團聚又是這樣,我也厭煩了,想歇歇了。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裏痛?”

她搖頭說沒有,拉他坐下,替他撥開垂落的發,“你別讓我白白犧牲,黃泉路上我也不要你做伴。咱們兩個,總得留下一個照顧弦兒,都死了,他就真成孤兒了。”

他們娓娓說話,沒有抱頭痛哭,卻叫人看得分外傷情。弘巽捶了把桌子,終於忍無可忍,“我瞧不下去了,這種事兒為什麼叫我幹,缺了大德了!”

他突然出聲,他們倆都茫然看過來,他抹了把臉訕訕發笑,指指空杯道:“那是古法炮製的牛黃,時候長了麵上會凝結出一層光來,看著像金屑。”以為會是石破天驚的效果,誰知他們臉上神情都沒有變化,他有點著急,“不明白?十二嫂喝的不是金屑酒,是牛黃酒……雖說那酒是治驚癇的,不過常人喝一杯沒什麼妨礙。”

弘策到底朝他走了過去,他嚇得往後退一大步,抻著兩手說:“十二哥,你別動怒,別錯殺忠良……主謀不是我,我不過是從犯。你要算賬找皇上,是他出的主意,他們指使我這麼幹的……”他覺得有性命之虞,踮起腳尖叫定宜,“十二嫂,不是我存心捉弄你,你快救救我,別叫十二哥動粗。”

定宜一時傻了,倏忽之間峰回路轉,怎麼會變成這樣?她站起來,仔細感覺是沒什麼異常,可是開這種玩笑,是不是有點兒過了?

“你說朝中有人彈劾十二爺。”她怔怔看著弘巽。

“沒錯兒,是有。”弘巽咽了口唾沫,“還不止一個,個個言之鑿鑿。”

“那你給我看的通敵文書呢?不是十二爺寫的嗎?”

他被逼到的牛皮圍子邊上,躲在圈椅後說:“是十二哥寫的,那是他寫給喀爾喀首領,命其協同作戰的信,你看不懂,正好拿來一用……別、別……親哥,你別發火,聽我說。”

弘策哪兒還聽得進去,都快被他氣死了。剛才的事是兒戲麼?這樣受人愚弄還是頭一回,叫他傷心,叫他痛不欲生就是他們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