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整散結合。語言中散句的成分居多是很顯然的,便利於表達的自由。但過於鬆散,文氣就弱了。要讓行文不失緊湊,適宜的做法是於散句中增加一些整句,如此即是整散結合。正如古文雖主散體單行,但其中也有駢句,規律是相通的。不過整句不像駢句那樣嚴格,隻要句式大體相似即可。比如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路上隻我一個人,背著手踱著。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裏。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裏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這一段文字裏,句子是很整齊的,大可構成對稱之美。從句意來看,講到的是自己性情的兩方麵,實則就是月下漫步的一種調節。但整句不隻是兩兩相對,還可疊加。比如朱自清的《匆匆》:“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麼一去不複返呢?--是有人偷了他們罷:那是誰?又藏在何處呢?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罷:現在又到了哪裏呢?”這裏便以整句開頭,構成三個排比的句式,講的是自然事物的周而複始。然後通過一個轉折,轉為散句,說的則是時間的一去不複返。至於一連幾個設問,則使句式又起變化,極好地表明因時間流逝而起的疑惑及惶恐。
再說長短交錯,主要是為了調諧歐化句式。歐化句式大都拉長了句子,一方麵是可以增加語言的密度及含量,另一方麵又可能使語言疲軟。漢語的句子是時間性的流動,不同於空間性的構架。若要使語言流動而不失其美,可於長句中加一些短句,這就好比流水中蕩起波紋,自然有了節奏的起伏。比如餘光中的《聽聽那冷雨》:“聽聽,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傘上這城市百萬人的傘上雨衣上屋上天線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在海峽的船上,清明這季雨。”先調動各種感覺來寫雨,除聽雨外,還有看雨嗅雨舔雨。這些都是短句,接下來寫下雨則改用長句子,表明雨的無處不在。再用短句煞住,甚為緊湊。又如:“在日式的古屋裏聽雨,春雨綿綿聽到秋雨瀟瀟,從少年聽到中年,聽聽那冷雨。雨是一種單調而耐聽的音樂是室內樂是室外樂,戶內聽聽,戶外聽聽,冷冷,那音樂。雨是一種回憶的音樂,聽聽那冷雨,回憶江南的雨下得滿地是江湖下在橋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濕布穀‘咕咕’的啼聲。雨是潮潮潤潤的音樂下在渴望的唇上舐舐那冷雨。”這裏說雨是一種單調而耐聽的音樂,不管在哪裏聽,感覺都是冷冷。所用的句子,也是長短交錯。接著講雨是一種回憶的音樂,仍是寫下雨,但關聯頗有變化。比如“下肥”與“下濕”不僅避免了重複,還很有意象之美。再說雨下在渴望的唇上,因為要舐雨,便索性略去標點,自然地連成一個長句。
(原載於《寫作》2007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