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小痞子,你以為怎麼樣?”
小孩子見父親作貓樣子給他看,樂得發歡,隨意亂叫。
“嗨,你是爸爸的同誌。你瞧你那一副神氣。你懂我的話。是的,我們應當笑,爸爸成天笑,媽也成天笑,寶寶就長大成人了。”他回頭向母親,“孩子明白,這小東西聰明得很,他一定明白。”
女人說:“是的,他一定明白,你也一定明白。總有那樣一天。……”
他聽到她這話雖稍稍驚愕,但即刻又轉向小孩子,同小孩子說:“母親是因為你反而常常同我生氣的,這個我可不明白!”
她承認了她同他說話的計劃隻有自己失敗,她就啞了口,盡他用一些聽來很可憐的蠢話逗孩子發笑。
這父親看了孩子又看孩子的母親,他的快樂的分量不是天秤可以稱量得出。
二
這母親過的日子與許多心上負疚的婦人過的日子一樣。她先是想用說話救濟自己,以為這是各種方法中最好的方法,到後是因為一說話反而還給了那觸著傷處的方便,她便成為凝靜沉默寡於言笑的人了。
不過,故意的多言,與自然的沉默,這分野,在這好丈夫眼中是完全看不出其他意義的。他常常自謙似的說自己原是不了解女人的人,然而處處他有著那“孩子母親隻有我知道”的自信,這無害於事的自信,把這個人安頓到完全的幸福中,好像他除了感謝命運以外,便沒有其他事情可做。
他說的“我知道你脾氣”,為了擁護這一點,遇到她不說話,他也就不強到同她說話。他在她身旁挑逗孩子玩,說那與孩子一般的癡話,他的話又像隻不過說給自己聽聽,說厭了,打了幾個哈欠,照通常胖子的體裁就躺在沙發上睡了。
母親望到這好人的甜睡的姿態,想起昨晚的失眠,又想起自己還是這樣任性,就在心上責備自己。
她想他這時做的夢,必定是與日常生活一般感到完全的夢。不錯的,他常是這樣放肆的做了一些好夢的。他常常夢到有了五個孩子,本來在日裏他在她麵前解釋孩子男女的數目時,他當她說的還是男孩三個女孩兩個,但做夢,卻成為男孩四個女孩一個了。他又常常夢到成為公司的科長,加薪晉級,這應當是事實所許可的,所以醒來還曾拿這話同她說過,不謊不飾。
盡這父親做夢下去,孩子不久也睡著了,隻她清醒的守在這父子身邊。她是永遠清醒的人。雖然在白日裏為娛悅自己她也仍然有她的夢,不過這夢都很少為未來的憧憬,隻是故事的重現罷了。
她這時就夢到一個故事。在這客廳裏隻是自己一個,她正在等候一件命運所頒賜給她的衣裳;略略顯得心焦。
人來了,一個不可缺少的角色,一個提到名字就心跳的人物,她用了近月以來在丈夫許可以外的熱情款待了客人,使客人坐到丈夫現在所睡的沙發上去。
他們說話。似乎是她這樣開始;——
“昨天回去怎麼樣?”
“……”他用一個微笑作這追問的答語。
她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複,稍稍有點不放心。她站起來走到壁間去檢察那鍾,就是現在還是每日任何時也沒有偷懶停止過下垂的擺的那個掛鍾。她接著又看花瓶的花枝。他讚美了花。他在她麵前說:
“今天的花比昨天好。”
她用著非戀人不懂的兩重意義答道:
“今天的人與花相反。”
他笑,心想:“女人的聰明到底不是男子所及。”到後就故意說:
“這個話,使我不能補充和解釋,我是窘倒了。”
她不相信,不承認。“什麼也沒有可以把你窘倒的事。被愛情絆腳的男子,是爬起以後就全無痛苦走上他自己的路的,你也是這樣的人。”她就這樣想到,籌對付這在詭詐中躲閃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