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越軌(1)(1 / 2)

俏姑給生日蛋糕插上最後一根蠟燭,坐在那裏發起呆來。呆滯的目光,越過棕色真皮沙發、越過灰黑色大理石茶幾,飄向裝飾華麗的屋頂,最後滑落在牆角的衣帽架上。架子上掛著丈夫仁厚昨天外出時換下的半舊西裝。俏姑望著色調雅致、質地優良、做工考究的西裝,不由苦笑了一下。俏姑起身走到梳妝台前,圓圓的大鏡子裏立刻出現了一張女人的臉。俏姑坐在梳妝台前的小圓凳上,極其認真地看起了對麵這張臉:這張臉是精心化了妝的,高挑的眉很細很彎,略顯細長的眼睛很有神氣,嘴唇又紅又嫩,而且兩個嘴角微微上翹,仿佛彎彎的紅月牙兒。由於塗著一層護膚膏,臉色變得粉白而光亮,隻是麵皮有些鬆弛,尤其兩個眼角布滿了細碎的皺紋。俏姑雖不太俏,但也不算醜,就是有些蒼老。

俏姑跟仁厚同歲,整四十。可是看上去比仁厚老得多。為了減少臉上的褶皺,俏姑用的是很高級的抗皺防老化妝品,還堅持做麵部按摩,可謂絞盡腦汁,但還是沒能把青春留住。而丈夫倒細皮嫩肉,又白又胖,越活越顯年輕。仁厚如今已是有好幾百萬元存款的金老板,盡管錢多得無處用,但仍每天為錢而忙碌,當然也樂嗬嗬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仁厚對俏姑也比以往關心體貼多了,每次出差,總忘不了買些俏姑喜歡吃的食品和時髦衣服。此外,還抽空陪俏姑逛逛街,轉轉商店什麼的。但許多時候,仁厚的一番苦心,給俏姑帶來的不是歡愉而是煩惱。因為在俏姑銳利的目光裏,敏感的直覺裏,仁厚不但是在應付她,而且分明是為自己在外麵幹虧心的事做掩護。當然她也不是隻憑直感,而是有親眼所見,親身經曆的證據,那就是,她發現丈夫仁厚每次陪自己上街的時候,不是親親熱熱邊走邊跟她說說話,而是眼珠老往漂亮女人身上溜,最主要的是丈夫仁厚晚間男人該有的本事表現得很不理想。有時甚至連一點本事都沒有。

俏姑怔怔地望著鏡子裏化了妝仍不顯年輕的她,突然感到很悲哀。樓下傳來啪咚啪咚的敲擊聲,那是燒鍋爐的二啞巴在破碎大塊煤。她歎了口氣,看看牆上的掛鍾,時間尚早,且冰箱裏雞鴨魚肉及各種蔬菜應有盡有,又都是現成的,午飯用不著著急做。俏姑一時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淒清和失落,遂起身將電視機、錄音機、VCD機通通打開,頓時,各種聲音混和在一起,充滿了整個屋子,俏姑臉上倏忽閃出冷冷的笑意。她既不看圖像,又不聽聲音,而是躺在席夢思床上翻看一本早已看過好幾遍的連環畫。混和的聲音震耳欲聾,她又心煩起來,將錄音機、VCD機關掉,打算選個台專心看看電視。不料幾乎所有的頻道都在做商品廣告,而且大部分是在兜售女人化妝品、性病良藥和豐臀肥乳細腰霜。兩隻碩大而直挺挺的乳房在俏姑眼前晃來晃去。她厭煩地將電視機關掉。屋裏立時靜謐無比。她木然坐在床沿,透過玻璃看到二啞巴正鏟了一大鐵鍬塊煤往爐膛裏加。火光給二啞巴茅草一樣的頭發、前凸的額頭以及長而朝裏凹去的腮幫子塗了一層淡淡的桔紅。二啞巴那身幹淨的半舊帆布工作服不見了,又換上了原先穿著的又髒又破的衣服。而且又頭發蓬亂,胡子拉茬起來,完全恢複到原來的形象。她望著忙忙碌碌的二啞巴,突然哧地笑了。她又想起了不久前發生的“廁所事件”。屋裏很悶熱,她能感覺到從豪華暖氣罩板小孔湧出的陣陣熱浪。她開門徑直下樓朝鍋爐房走去。

此時二啞巴正在捅爐子。二啞巴捅爐子捅的很專注,似乎有一塊渣子卡在爐條中間上不去下不來。二啞巴邊捅邊哇啊哇啊叫喚,聲音低沉如在甕中。二啞巴的額頭、臉頰蒙著一層灰,灰上麵浮著一層汗,火光照上去油亮油亮十分生動。俏姑望著二啞巴的背影,冷冷地吆喝:“二啞巴!”二啞巴壓根就不知道他的女主人俏姑此時就在自己的身後,嚇得身子打了一個顫。二啞巴的身材又細又長還有點駝背,倏地站起來,仿佛一把猛然拉開而又沒有拉展的折尺。二啞巴的左眼平時老緊閉著,給人的直感是隻有一隻眼睛。隻有見到俏姑的時候,那隻緊閉的左眼才偶爾睜一下,露出藏在裏麵爍爍閃光的眼珠子。這時俏姑發現二啞巴的腦門上又多出一隻左眼,不過如今的目光已遠不如“廁所事件”之前那麼灼熱、粘乎,而顯得有些慌亂和可憐巴巴。二啞巴望著俏姑“啊”了一聲,將嘴巴啊成了一個定了型的“O”。俏姑避開二啞巴的左眼,說:“天氣這麼暖和,別生這麼旺!”二啞巴連連點頭,口裏不住在哎哎,慌忙朝爐膛裏扔了幾鍬碎煤,原先紅彤彤的火立馬變成一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