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男人瘋狂的進攻,女人進行了全麵的抵禦與對抗。這就像一片森林之於一輛坦克的進攻,森林永遠趕不走坦克,但坦克也不能讓沒有盡頭的森林屈服。女人明顯感到自己的腹部被一件硬物頂著。女人更加驚恐。女人的胡亂掙紮終於取得效果,她那隻脫離了桎梏的手在一陣抓摳中,抓到了枕邊的一件硬物,她瞟了一眼,見抓住的居然是一把黑亮如眼球的手槍。
女人迅速拿槍對準男人。男人一怔,隨後就呲牙笑了:開槍,開槍吧。女人抖索著爪子:滾!你給我滾!男人說:滾?我往哪裏滾?今天,除了在你身上滾,我哪裏也不去滾!女人怒吼:那我打死你!女人閉著眼猛一陣扣板機,但什麼動靜也沒有。男人又笑了,伸手拿了槍:喏,開關都沒打開。說罷,男人反手把槍扔到了腳邊床頭。男人說:扣兒,這槍不好玩,我身上還有一把,你拿去吧。男人邊說邊把女人的手朝自己腹部拉去。女人的反動再次啟爆。在雙方勇頑的孜孜不倦的拉鋸式博弈中,女人的哀求終於見了哭音了:
--求求你,魚兒,別這樣,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我是狗,好不好?都是我的不對,是我侮辱了你,我錯了,好不好?
--不,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我是狗!我願意!我願意!
--不,你是我的男主子,我是你的女奴才,我是你的一條野母狗。隻求你放過我,隻求你不要毀了我……
--不不!我願意!我願意!
女人開始並不完全明白男人話中的意思,或者說她強迫自己不往那個方向想。她的努力隻是在防止一種後果。後來見男人鍥而不舍攻城掠地的勢頭越來越淩厲,便什麼都明白了。女人看見男人在控製自己手腳以及躲避頭顱和牙齒進攻的同時拚命剝下雙方衣褲,徹底憤怒了。女人決定下定決心不怕犧牲頑抗到底,隻要一息尚存,絕不讓敵人割讓半寸土地。但是,當女人看見男人的身體下著大雨,看見男人的臉因堵塞、壓抑、焦躁、渴望、痛苦而變得醜陋不堪時,女人的決定就被秒殺了。
蛋的那張臉始終那麼白淨、纖美,從來就沒有醜陋過。對了,女人恨蛋,就是因為蛋從來不對女人這樣醜陋過,而隻是那樣醜陋過!
男人醜陋的耳朵不僅像被俘的蝙蝠轟隆隆亂顫,還冒出了青霧。
後來,坦克麵前的森林變成了油菜花。坦克駛來,一大片一大片黃金的油菜花就倒卷了過來,倒卷了過來。慢慢地,坦克被油菜花完全覆蓋了纏住了。
這一夜,坦克發起過多次進攻,多次進攻多次覆蓋後,坦克與油菜花雙雙美美地死去了。這一夜,男人的破床唱出了各種各樣的歌,有的激越,有的舒卷,有的毫無章程,有的像雞公車的輪轂,一圈一圈發出邈遠的雪聲。這一夜,一個已婚女人第一次握住了男人的鋼槍。
扣兒洗完澡,百無聊賴,便在空空如也的房子裏走來走去。她覺得她依然光著身子--她覺得她穿著房子在走。走著走著,心神不安起來。為平和心境,她拿起《紅樓夢》,在一把寬大的藤椅上坐了下來。她一直在看書,甚至看了好些頁碼,但恍惚之後,才發覺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寶玉黛玉老是在那兒流淚,不走不動的。這樣一來,她知道自己不是百無聊賴而是心事重重。
心神不安、心事重重的扣兒坐在空無一人的珍家老宅,想魚兒,更多的卻是想蛋,想珍,唯獨沒有想的是自己未來的命數。
依稀聽到一陣槍聲。由於對槍聲的不重視,或者說由於對愛情的重視,她完全忽略了槍聲的存在。晚上,魚兒在床上向她講起這陣槍聲時,她都無法記清這陣槍聲響起的具體時間。
事實上,這陣槍聲是上午十一點左右響起的。第一槍是烏打的,第二槍是魚兒打的,叛匪方麵一陣亂槍後,禾打出了共產黨方麵的第一槍。嚴格說來,這是真真實實響在龍洛鎮的第一槍,但由於這一槍的影響較之翌日那一槍的影響實在算不得什麼,故誌書以及革命軍事史都不見記載。是啊,既然後世將一九五零年二月五日響起在龍洛鎮的那一槍稱之為第一槍,那麼,其他的第一槍就不叫第一槍了。
扣兒同樣不知道,這陣槍聲與她在街頭攔住的那隊人馬有關。
後來,她聽見了甑子場大門小門乒乒乓乓響起,人流竄動,就跟著上了街。
後來,天黑了,她閉戶關窗,覺得完全安全後,便倒床睡了。不知什麼時候,一件硬物撞擊木頭的聲音把她驚醒,她一睜眼,看見魚兒正把手槍往桌麵上擱。
魚兒能夠進入珍家這所關門閉戶的宅子,卻怎麼能夠出現在這個密不透風的房間,對扣兒來說,是宗謎。問魚兒,魚兒隻狡黠一笑。
三
二月五日說到就到。天剛麻麻亮,魚兒就被藍從扣兒的熱被窩中喊走。魚兒至死也沒想到,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睡在扣兒的熱被窩裏。魚兒第一次與扣兒睡覺,是睡在自己的破屋裏,自己的那個漏風的破被窩,有一股嗆鼻的尿騷味。後來還有一次,則是在黑魆魆冷冰冰的竹林裏,天作被地當床。這三次是連續的,連續了三個晚上後,魚兒就死了。為扣兒死,魚兒願意,他的生,就是為扣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