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兒的感覺是正確的,魚兒瞄上了纏上了自己,他的那點邪乎勁,至今未變。
自從扣兒一嫁到甑子場,魚兒感到整個龍潭寺鄉都空了。他不適應這種空,這種空讓他失魂落魄,如喪考妣,於是他來到了甑子場。剛到甑子場時,因為時不時總能看見扣兒,他眼裏就實了,心裏就不再空。但是,一看見她與蛋在一起,一想起她與蛋在一起,他的心又空了。剛開始他還為自己的空感到羞澀和難為情,後來就感到了痛苦,再後來所有的感覺就被一種愛欲的毒汁泡得發黑,泡出了仇恨和殺心。
正當他思考好怎樣殺蛋並開始跟蹤蛋時,他卻意外發現了一個秘密,又直到一年半載過去,扣兒的腰身還是像在龍潭寺那麼好看,那麼山青水秀,他心的中空部分又才開始長起瓤子來。這樣一來,他便釋然了,他再次堅信了自己到甑子場來的英明與正確--再次堅信了成都君平街那個神秘的操著南方口音的年輕算命先生給自己的算卦。他明白,扣兒,隻能是他的,隨便轉幾多圈,她都會轉回來--抱著扣兒困覺,那是早晚的事。他需要的,隻是時間與機會。
與扣兒困覺,他本來可以再等等,至少等到變天以後。變天以後,什麼都好辦了,當然,包括辦蛋、辦安、辦扣兒。讓魚兒沒想到的是,蛋和高雲兒的一起小小衝動激發了烏的一出狂暴行動,烏的狂暴行動又讓魚兒捕捉到了窺盼已久的機會。事實證明這個機會正是機會,扣兒現在已經是他的人了,而安的詭計已成竹籃打水,安的力量已成搬石頭砸天。
烏很聰明,但這不包括對別人內心情感的敏感。烏知道扣兒,甑子場所有惹眼的女人烏都知道。烏對女人的所有理解就是睡覺,睡了就完了。在這方麵,烏是一個粗枝大葉大大咧咧的人。正因為如此,烏對魚兒來甑子場的真實原因僅僅限於是出於對自己的無限景從,至於扣兒之於魚兒的意義以及魚兒為這種意義所做的一切,則一無所知。正是因為這種一無所知,所以,今兒這個晚上一高興想起該找扣兒來睡一覺時,竟遭到了魚兒的暗招。烏的想法是,你魚兒睡得的女人,我當大爺的當然睡得。而此前,魚兒向烏提出暫借幾天珍家的房子用下時,滿口答應的烏,並沒想要把扣兒怎麼了。烏處理女人,總是臨時起意,興之所至,率性而為。
魚兒對扣兒的喜歡由來已久。那還是在扣兒九歲那年,當扣兒從私塾出來走在回家路上、被三個壞小子攔住摸臉搜錢、魚兒突然出現攪了三個壞小子的好事而被打得一臉血汙時,扣兒就知道魚兒喜歡上了自己。在少不更事的年齡,扣兒為有魚兒的保護和嗬護式的喜歡而備感甜蜜,備感得意,但隨著年齡的增大,漸漸的,扣兒感到了不自在,得意變成了自卑,自卑變成了憤怒。魚兒是她家長工的兒子。魚兒家的祖祖輩輩都是她家的長工。說白了,扣兒是公主,魚兒是男仆--魚兒連書僮都夠不了份,雖然他目光如炬卻目不識丁。
但魚兒卻是深深地愛上了扣兒。魚兒不識字,但這並不影響他是一個好強而自信的人。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百折不撓,百煉成鋼。如此脾性,讓他飽受責難,也讓扣兒飽受責難,甚至讓全世界飽受責難。他的脾性是把無柄的多刃劍。
魚兒對自己女兒的執著覬覦,讓扣兒家老爺惱羞成怒甚而暴跳如雷。但扣兒家老爺還是耐下性子與當事人作了兩次長談:第一次直奔主題,去談了魚兒;見不起成效,又去談了魚兒阿爸。有了兩次失敗的長談後,老爺就讓魚兒一家卷鋪蓋走人了。
其實,讓魚兒一家卷鋪蓋走人,是魚兒尚未犯事兒之前老爺就在心裏作出的決定。扣兒祖上富甲百裏,風光了得,但到了老爺這一代,就開始了敗走麥城,家道每況愈下,日見式微。魚兒一犯事,老爺因勢利導,順水推舟,非常體麵地就把困擾家庭成本的難題給辦了。魚兒阿爸自責不已,拎了老爺額外贈他的一袋土豆,千恩萬謝去了。前腳跨入街道,後腳還留在老爺院裏,魚兒阿爸的臉就陰雲密布、電閃雷鳴,扣兒聽見不聽人話的魚兒被他阿爸暴打得鬼哭狼嚎。
一年後,魚兒一家窮途潦倒,幾近逃荒過日的程度。之所以終究沒有踏上逃荒之路,全仗於天府之國“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的天然富庶。
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家財所剩無幾的扣兒家被一場神秘大火燒得片瓦不存,僅扣兒一人因在舅父家學習功課僥幸得生。扣兒至此成為舅父家不得不收留的孤女。
扣兒其實不是孤女,她上邊還有兩個阿哥,一個去當了國軍,一個去投了八路。那都是抗戰時期的事,以前還有通信,一年前就音訊全無了。
老爺之所以同意兒子在國共合作時期參加不同的政治軍事集團,是因為他無法斷定哪方是成者王、哪方是敗者寇,為此,他決定以量求質,量變導致質變,讓自己的家族血脈最終穩操東方不亮西方亮的勝券。從理論上講,老爺的謀劃是成立的,但一落實在操作層麵就變成另一回事了。當然,這個怪不到老爺的智商,要怪隻怪世事的無常、風雲的變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