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為了給自己的花癡生活設置一個美學課題和實驗例證,安對扣兒進行了相對耐心、漫長和審慎的打造與培育。自己精心設計的計劃,被膽大妄為的魚兒斜刺裏闖來,進行了毀滅性破壞後,雖然痛苦得不能釋懷,但他終究還是放下了。事實上,放沒放下隻有他自己清楚。他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可令他自己奇怪的是,他對所有與扣兒發生聯係產生關係的東西,依然有興趣知曉、依然那麼關注。甚至,有些東西,還讓安心裏有一種隱隱的痛。
而安以前不是這樣的。在安那裏過過身的女人可謂不計其數,安都是說放下就放下,從來就沒有過說放下哪個女人、卻沒有放下哪個女人、哪個女人時不時還在他心裏像蛇尾一樣攪起一陣隱痛的漣漪。
安不由得開始重新審視起自己的美學課題和實驗例證來。他最仇恨扣兒的時候,是扣兒正與摧毀他龐大複雜工程的那個魚兒男歡女愛的時候。那兩天,當他把自己的滿腔仇恨灑在那個小地主婆和一個雛妓身上時,兩個女人都出現了同一種狀況:氣喘籲籲,麵色潮紅,大有受寵若驚之感。不同的是,小地主婆完事後舒服得哭了一夜,雛妓完事後舒服得笑了一宿。
後來,當安正考慮該不該把那個摧毀他龐大複雜工程的魚兒,摧毀得更合適些,魚兒卻被解放軍的炮火給徹底摧毀了。到這個時候,他那種撕心裂肺的痛竟少了許多,他發現,自己原來真正仇恨的大主顧不是扣兒而是魚兒。後來,也就是禾到來後,又惹得他進一步對扣兒進行了考量。於是,他進一步發現,自己的那個龐大複雜的工程也是可以修補的,破壞一尺就修補一尺,破壞一斤就修補一斤。到這時,安已經把扣兒當作自己的私人用品。對自己的私人用品,安從來就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潔癖,誰也不能動,蛋不能,魚兒不能,禾也不能。
對敵人的挑戰及對女人的同情心,構成了安的宿命,這個宿命注定了他必與扣兒發生關係,避不開,逃不脫,一條道走到黑。
二
安的宿命來自於他的血脈--先祖的血脈、客家的血脈。
當然,也包括扣兒的、魚兒的、蛋的、珍的乃至烏的宿命。
如果不了解客家,我們恐怕很難撥開那些影響了故事走向的嘰裏呱啦的語言、遍布東山的層層疊疊的土圍子和碉樓等,帶給我們的晦詞、險詞、生詞和重重迷霧。
我對客家是了解的。為迎接世界客屬第二十屆懇親大會在甑子場舉辦,我與兩位朋友寫過一本書,叫《天下客家》(四川辭書出版社2005年10月版)。這次,在采訪扣兒婆婆和龍洛鎮的過程中,我發覺當年我對客家的了解還有失浮躁,對某些細節性的東西把握得不夠準確。這樣一想,就為書中某些文字的草成,尤其是對成都東山地區缺少血性和心跳的公文式敘及,感到臉紅了。
有了曾經的了解和現在的了解,我就有把握對諸如何為客家、中國內陸成都東山的客家從何而來、“湖廣填川”是咋回事、客家有哪些特點等,向讀者作出盡可能到位的交代。作了這個交代,你或許就會理解龍洛鎮的神秘和甑子場人物的怪癖。
那是兩三百年前的事了。四川盆地居民的祖先一定看見了這樣一些場景:一隊一隊的人,一族一族的人,牽小扶老,拖兒帶母,肩挑扁擔,手推雞公車,說著“土廣東”話,從閩粵贛出發,翻山越嶺,涉水趟河,一路走來,散落巴山蜀水間。麵對這個場景,川人的祖先那時也許並不驚奇,他們在田間勞作,擦汗的時候說:那麼多荒山野嶺空著還是空著,再說皇帝都發了詔,來了就來了噻,有啥子稀奇的嘛。
兩三百年後的川人後裔,如我,就不一樣了。我在電腦液晶顯示屏上敲字、想象、大發詩興:那些土廣東隊伍,多像入川的黃飄帶嗬!
我為這個發現興奮無比。黃膚色客家人在全世界整村整族的遷徙隊伍,尋找新家園的姿態,遠遠望去,肖似“地球上的黃飄帶”:絕望又希望,艱辛又愉悅,悲壯又美麗……
是的,客家正是在遷徙中形成的。從晉代開始,為避戰亂、躲天災、奉皇命,世居中原的客家人經過五六次遷徙後,從唐宋年間開始,聚居在了地博人稀的閩粵贛交界處的崇山峻嶺中。正是在唐宋時期,正是在這個遙遠、偏僻而相對封閉的“南蠻之地”,經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生息,由中土世族衍變而成的漢民族八大民係之一的客家民係誕生了。
客家之稱,是相對於“南蠻之地”上的原住民而言的,是土著對外來者的統稱。漸漸地,習慣成自然,客家也成了那群中原外來者的自稱。
後來,因為客家人拚命繁殖的能力與拚命開墾的能力旗鼓相當,“南蠻之地”不僅不再荒涼,反而變得人多地少起來。土著對外來者不僅不再友好,反而常有土客之間的械鬥騷擾官府。官府被騷擾得煩不勝煩後,就紛紛向當朝皇帝遞奏折,懇請皇上把他們所轄地盤上的人遷出一部分。直到康熙七年,四川巡撫張德地向朝廷上了奏折後,皇帝終於準奏,曾經的“南蠻之地”就此開始了由官方發起推動的大規模移民運動。移民的線路主要為兩條,一條去海外,一條來四川。
現在,九千萬客家人遍布在世界各地。客家人被稱作東方的“吉卜賽人”。他們驕傲地宣告,這個地球上,哪裏有太陽照耀,哪裏就有客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