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四十八年的一天,一個叫陳祥欽的壯漢偕兄弟二人從湖南省寶慶府新寧縣走出,望四川而來。兄弟三人疲憊的臉上漾著希望的春光,他們似乎看見了蜀地肥沃而荒蕪的土地,看見了秋天的糧倉。陳祥欽落戶四川樂至繁衍至第九代時,陳家出現了一個響當當的人物,他就是共和國元帥陳毅。陳氏三兄弟的遷川之舉,正是發生在清代初年的那場浩大的“湖廣填四川”移民運動的產物和無數實例中的一個。
明朝洪武十三年,鄧小平的祖先從江西吉安廬陵遷至四川廣安。清代初年,朱德的祖先從廣東韶關遷入四川儀隴縣馬鞍場,聶榮臻的祖先從江西遷至貴州又由貴州遷至重慶江津,郭沫若的祖先從福建寧化遷至四川樂山,韓素音的祖先從廣東梅縣遷至四川郫縣,劉光第的祖先從福建汀州府遷至四川富順,張愛萍的祖先從湖北麻城孝感鄉遷至四川達州羅江,李宗吾的祖先從廣東梅縣遷至四川富順,劉子華的祖先從江西遷至成都東郊洛帶,巴金的祖先從浙江嘉興遷至成都府,李劼人的祖先從湖北黃陂遷至成都府華陽縣,艾蕪的祖先從湖北麻城孝感鄉遷至成都府新繁縣……
“湖廣”究竟包括哪些地方?好些人憑字麵理解認為它包括湖南湖北“兩湖”和廣東廣西“兩廣”,其實不然。元代時,“湖廣”作為“行中書省”,其範圍包括現在湖北省武漢附近一片、湖南全省、貴州省大部、廣西壯族自治區全區、廣東省西南部以及海南省,即兩湖、兩廣和海南。從明代至清雍正元年,“湖廣”範圍為湖北、湖南二省。雍正元年以降,湖廣行省被分為湖北、湖南兩省。我們現在說的湖廣,即指湖南、湖北兩省。
何謂“湖廣填川”呢?
曆史上有過兩次“湖廣填川”:第一次在元末明初,高峰期在明洪武年間;第二次在清代初期,從順治末年始至嘉慶初年結束,高峰期為康熙中葉至乾隆年間。第一次主要為民間自發行為,第二次主要為官方推動。我們通常說的“湖廣填川”指的是清代初期的“湖廣填川”,因為它在曆史上的影響大大超越了前者。
明末清初那場長達四十年之久的兵燹之災,使四川經濟遭到幾近毀滅的重創,人丁銳減到“阡陌百裏,荒無人煙”境地,成都平原幾成虎豹出沒之地。“湖廣填川”就是由清政府在湖南、湖北、廣東、福建、江西、雲南、貴州、廣西、陝西、山西、山東、浙江、江蘇、安徽十四個省範圍內推行的一場移民填四川的宏大運動。由於移民中湖廣人所占比額最大,最具代表性,故將這場大遷徙俗稱為“湖廣填四川”。
四川包括巴蜀文化在內的地域文化在明清時期因戰亂、天災、瘟疫導致原土著人口幾近滅絕而被清場的同時,又在兩次“湖廣填川”運動中獲得重新洗牌。因此,正是清初的“湖廣填川”大移民運動為四川地域文化作了最後一次鋪底和構建。
清末,成都巷頭街尾流傳著一首《竹枝詞》,唱詞說:
大姨嫁陝二姨蘇,
大嫂江西二嫂湖;
戚友初逢問原籍,
現無十世老成都。
“湖廣填川”不僅填來了人,還填來了紅薯、甘蔗、海椒、蕃茄等農作物和一些生產工具。今天,“川味正宗”中最受讚揚的三絕:川菜、川酒、川劇,也都是在清代融合外地傳入的多種成分之後發展起來的。
僅僅上溯十二、三代,我們就會看見大半個中國的土地上,那些一隊一隊跪別宗祠後從原鄉出發的遷徙人群,舉著“奉旨填川”旗幡,懷揣過關路牌,挑著祖骨和族譜,扶老攜幼,披星戴月,望四川而來。落擔巴蜀後,他們插占土地,拓荒墾田,生兒育女,建起了自己的家園。其情何等英雄而慨慷,其勢何等宏大而壯麗!
三百年過去了,這場運動為四川引進和留存了二百五十餘萬的客家人,並使其成為了中國西部地區客家人最多的省份。而成都東山地區更是客家聚居地,被客學研究者稱為“客家方言島”。那一部部泛黃的家譜無不印證一個事實:他們的先祖來自粵、來自閩、來自贛。
在東山地區,客家人沒被稱作客家人以前,被稱作“土廣東”;他們說的話,被稱作“土廣東話”。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漸次湧入東山的“新移民”眼裏,“土廣東”似乎成了東山的土著,“土廣東話”似乎成了東山的正宗方言。我發現,在東山地盤,就語言氛圍而言,完全有一種在南國的感覺。
口吐統一方言、山歌清亮的客家人,其信仰、俚俗、精神生活是複雜的,施加在可視物上,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婚俗、清明族會和壩壩宴外,是老屋旁煢煢孑立的“風水樹”,婦人那雙永不裹纏的大腳,一根根直指藍天的生殖圖騰柱,威嚴浩大的祠堂與沉沉的家譜,普遍的“揀金葬”習俗,高高聳峙的碉樓,以及赫然鋪排的龐大的土圍子。
在此,我想著重描述一下客家人的語言、“揀金葬”習俗以及碉樓與土圍子。
客家人有自己的語言,卻沒有自己的文字。因為中原土話,被客家人帶去閩粵贛交界處的崇山峻嶺中並一代一代口口相傳活化石般很好地保存下來,故,我們現在聽見的客家話,正是正宗的“唐宋官話”。龍洛客家話不僅帶有唐宋遺音,還夾雜著廣東梅州的音調。他們把“一日三餐”說成“食朝、食晝、食夜”,把“昨天”說成“秋晡日”,把“洗臉”說成“洗麵”,把“穿件外衣”說成“著件麵衫”,把“堂屋”說成“廳下”。你看,這些彬彬有禮的文皺皺的客家話,象、俊等解放軍聽不懂,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