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不掛,不苟,不羈(下)(2 / 3)

“你老師出錢讓你出國學跳舞你就去,你爸是那種貪人便宜的人嗎?!等把咱家房子賣了就把錢還給你的老師,你都快二十二歲的人了,還離不開家嗎?!我去跟我們單位鬧去!陪領導喝酒喝出的毛病不算工傷嗎,我馬上要沒房子住了,沒法子活了,他們能見死不救嗎?!你隻管放心學你的,跳你的……”

“鬧什麼……”紅色的瓜汁兒與透明的口涎從那歪著的嘴角淌下來,我爸也毫無察覺。我取了紙巾替他擦了擦,忽感鼻子一陣酸,半晌才忍住,“你不是……你不是最要臉要皮的麼……”

“你以為你老師來找你的事兒我不知道?你爸雖然身體不好,但腦子不至於糊塗,我的事情廠裏會安排的,就算安排不了,隨便到哪兒租間一室戶,總能對付的……”

“還說自己不糊塗?你糊塗啊,糊塗大發了——”我戛然收聲,不敢再說,不敢再想了,怕自己會在這樣好的日子裏矯情地流淚。

他這下又錯位了好多年,脾氣倒是不變,聽不得我說他糊塗,直接把我從病房裏轟出了去。

大概是不想破壞我們爺倆的天倫之樂,我看見站在門外等我的黎翹。我的腦子早就一片空,隻愣愣跟他說,我哪兒也不想去了。

“又鬧什麼?”黎翹抬手作出要抽我的樣子,我趕緊閉上眼睛,豎起兩條小臂護著自己——結果他的手掌沒落到我的頭上,我整個人倒被他拉進了懷裏。

“就抱你五分鍾。”黎翹的唇貼著我的耳邊,聲音溫柔遙遠得像來自天邊,“醫院裏人來人往,久了會被人看到。”

靜靜由他抱了五分鍾,待他放開手,我就變乖了,我的胸腔被一種會要命的幸福感充盈,不禁意猶未盡地問:“然後呢?”

黎翹微眯了眼睛看我,忽然又伸手兜了我一記腦瓢兒——轉折太快,這下我始料未及,根本沒來得及躲。然後他便拽住了我的領帶,跟溜一條不情願出門的狗似的,硬生生把我拽走了。

這是一個萬物怒號的夏天,老北京城裏的花都開瘋了,青海湖也不消停。天上的白雲一股腦地往一處傾斜,讓你覺得這片藍天就是個陡坡。青海湖美,美在恬然,美在無爭,美在你自以為自己的期待已經飽和了,它還能亮出尖牙給出驚喜。不像在北京,你在朝陽區走一走,多的是背影是仙正麵是鬼的姑娘,一回頭就嚇你一跟頭。這裏的姑娘遠看美近看更美,這裏的山遠看是連綿土丘近看才知其巍峨萬丈。

風吹草低,我們看著牛羊,牛羊看著我們。

黎翹在劇組給他安排的酒店附近另找了一家酒店,用來安置我這個所謂的“新助理”。他每天收工以後就會讓我先回自己的酒店,然後趁夜黑風高旁人不備,再悄悄從他的酒店出發來我這兒,頗有點金屋藏嬌的意思。出發前我曾幻想過不少香豔的情景在異鄉上演,但事實上卻無事發生,黎翹拍戲到淩晨兩三點是家常便飯,而早上六點他又得趕去劇組化妝,有的時候為了節省時間,幹脆就不卸那厚重的假發,隻抱著我睡上短短三四個小時。

不得不承認,以前我對明星這行有偏見,尤其是年輕一輩,覺得那些人當中也就顧遙能稱得上是演員。我覺得他們驢糞蛋,表麵光,一個個明裏瞧著光鮮,實則統統男盜女娼。同樣我對黎翹也有偏見,我一直認為他的戲路不比顧遙寬,他長得太像個洋貨,演古裝橫豎不是那麼回事兒。

攝影棚裏沒有冷氣,女性角色還好,貼的是花鈿,抹的是靨黃,戲服雖比現代裝厚重些,不至於要人老命。但男演員就苦透了,動輒幾十斤的鎧甲上身,尤其黎翹的角色是個動亦帶咳的病秧子,三伏天裏也得身披紫貂大氅。前陣子沒白咽下那些苦瓜與芹菜,上妝之後,他便兩頰微陷唇色泛青,一生為情所困。

起初黎翹也熱,僅是坐著等戲的時候也汗下如雨,不料入戲以後竟完全好了。我也記得剛接下劇本的時候他沒少抱怨,抱怨同是一家影視公司出品,為什麼顧遙能演年輕時期的魯迅,他卻隻能嫖嫖古人,演這種無甚營養、隻能靠武指與特效撐場麵的片子。

但一旦投入他的工作,投入這個角色,這位爺便一絲不苟得與往常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