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醉死當塗(上)(1 / 1)

這姑娘的話無疑是晴天霹靂,但我細細一想,突然意識到也並毫無可能。當時在電視機前的我太過粗心,他們在《X-girl》裏的每一次四目交彙、每一次肌膚接觸似乎都有跡可循。

如此一來我便麵臨著選擇。人在很多時候都有可能麵臨選擇,這是一門相當難的活計,據我所知許多曆史上相當牛逼的人物都曾一失足遺恨千古。錯的時候做對的選擇不行,比如洪承疇,對的時候做錯的選擇也不行,比如吳三桂,他倆都不得好死,歸根結底他倆都失了氣節。

但你要在娛樂圈這樣的地方談氣節,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我快二十七了,不至於這麼單純,說到底這件事吃虧的不是我,目前來看最好的選擇還是不管,不問,繼續拍我的舞蹈電影,排我的《醉死當塗》,表麵上與顧瞿二人打哈哈,隻要保持內裏良知不朽,道德不爛,也就不算太失了氣節。

然而後來我又想起病榻上的老袁。老袁這一輩子,除了屎尿不禁實在糊塗到不行的日子,其餘時候的立身標準一直都高。想起他如何跟那些連停車費都不肯繳的車主鬥爭到底,錙銖不讓,我就感到汗顏。所以糾結再三,我還是決定以飛蛾的姿態投火一次。

我去新片的訓練基地找顧遙,麵對我那夾著些許稚態的質問,對方竟不以為忤,輕鬆表示,你已經簽約了,《大舞蹈家》的前期宣傳上也已經有了你的名字,這個時候提出解約,違約金將是非常大一筆數字。他還說不僅如此,我參與所有的商業活動都要公司同意,沒有他的首肯,《醉死當塗》就別想上舞台。

然後他就跟兄長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一邊耐心教導我忍一忍,一邊把我往門外送。

顧遙不愧是數奪影帝的演技派,何止演什麼像什麼,根本是連他本人都一劈為二了,左看如堯如舜,右看如桀如紂,或許他的後腦勺都能讓我看出一個新的偉大人物。

但我第一次覺得他是這麼比不上黎翹。連腳丫子上的汗毛都比不上。

顧遙這人很精,精到可以用洞察人心,他應該看出了我在想什麼,慢悠悠地瞥了我一眼說,你不是問過我為什麼要簽你嗎?

我猜他這是要說實話的樣子,於是不插嘴,認真聽著。

顧遙似是料定了我不敢在這裏生事,還衝我笑得挺英俊:“我老婆在黎翹那兒寄養了一條狗,所以我也把他的狗牽來了。”

我返身就走,兩步之後折回來,一拳正中顧遙下頜。

這一拳我不遺餘力,估計至少也得崩掉影帝同誌的一顆牙。我要跟張大膽再多學一點,能在周圍人一擁而上前直接把他撂趴下。

有人上來就給了我一個嘴巴子,比黎翹下手還黑,趁我眼冒金星之際,又有人往我身上招呼。

眼看要被一群人狂揍,我決定拿出潑勁兒跟丫死磕,大喊道:“你他媽要打就直接把我報銷了,否則我這一張嘴必定逢記者就說,說你顧影帝怎麼道貌岸然又怎麼無惡不作,還甭怕人不信,你跟小離的照片我手上可都有呢!”

最後一句是我唬顧遙的,估計他也不會一下就信。但他應該也不敢真把我報銷,於是這些人就把我放了。

雖然挨了揍但也揍了人,尤其揍這樣的人渣是很爽的,但爽完以後我就麵臨了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到底何去何從?

一陣冷風吹來,帶來絲絲涼雨,宣告秋天又近一步。我仰臉迎接一點小雨,上一秒還感慨世間萬物逃不過春發秋藏的規律,下一秒麼又感身子骨有點輕飄飄,還是七魂六魄離開軀殼的那種。不害怕亦不後悔,反倒感到輕鬆,反正我從來沒想當演員,我隻是個跳舞的。

十幾個來自醫院護士的未接電話,我知道大事不妙,拔腿就往醫院方向趕。

若是為了揍那畜牲錯過送我爸最後一程,我才是會真正抱憾終身的。幸好我家老袁堅而挺之,在我趕去醫院前,一直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這時老袁的喉管已經被切開了,醫生們在盡最後的努力施救,同時也驚歎於老袁的頑強,他的臉已經漲成可怕的豬肝色,喘氣的時候你會聽見咕嘟咕嘟沸水冒泡的聲音。

我走上前,緊握住老袁的手,倒也奇怪,我一個字沒說,老袁也一個字沒說(他早說不出來了),那枯柴似的手緊緊抓了我一下,抓得我的骨頭哢哢作響,然後他就闔上了眼睛。

老袁走了,帶走他餘留人間的最後一絲眷戀——對我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