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莊公乃梟雄,雲馨亦屬梟雄。
他要的不僅是權力鬥爭中的完勝,更是史官筆下,百姓口碑中的完勝。七王是□□皇帝賜封的親王,但幾百年來,某些藩王屬地統治不當,殘民利己,已失民心。若是再謀反不成被繳了權,那就等於戴上“亂臣賊子”的帽子,注定永世不得翻身。
謀反啊,誅九族的罪名,又談何翻身?
忽然聯想到雲馨會不會也老土地搞件皇袍外帶一塊假玉璽,埋在永禎那廝後院的歪脖子老樹下,等那些家夥伏誅之後立刻掏出來,厲聲道: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然後一堆人嚎著“冤枉”,暗地裏直罵娘。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笑:“難道你還想流芳千古,永垂史冊不成?”
他不覺得我語含諷刺:“隻是不想辜負你。”
我繼續笑:“你別尋思著送我走就不算辜負。”
雲馨從我手中抽出那杆毛筆,放回,輕輕地歎氣:“蘇和,我欠你一個解釋。”
我抬頭,略微疑惑。
雲馨道:“去年春末,幽華殿,我終歸欠你一個解釋。”
他沒笑,但眼中流動的是比笑容更讓人動容的東西,我篤定這不要臉的家夥一定是想起幽蘭中的一夜旖旎。而我聯想到的卻是他方才說的那句話。
——我從沒想過要真的傷害你。
這句話的重點不在“傷害”,而在“想”。
算起來我和雲馨的過節有三次,第一次由於反噬,他神誌不清;我畢竟是個男人,身體疼過了也不甚在意。這性質類似惡性犯罪,傷不傷害的倒也談不上。
隻是第二次… …
我抬頭:“你想過要殺我嗎?”
雲馨似乎有特異功能,一對上我的眼睛就知道我在想些什麼;如同我也明白他不想多做解釋,隻是思量再三,強迫自己用繁複的語言換取我的信任。他實際不恥這樣做,我能感覺得到。
他說:“那是個意外。八重殺門的暗殺令有些是長期的,我對玉銎園的所有人下過一個同樣的密令。當時遙岑的做法過於刻意焦躁,隻是那確實是我曾經的意思。”
我嘲諷他:“你向來清心寡欲的,還擔心什麼?”
“不是擔心,是怕。”他搖頭道:“如果在我神誌不清時陷進去,就讓遙岑執行這密令。畢竟玉銎園的公子都是外人送來的,我不得不防。”
我皺了皺鼻子,故作哭腔道:“你還是想過要殺我的。”
他提起筆杆“咯噔”敲了我一下:“小蘇和,你好笨。”
我登時被羞辱得很憤怒:“是啊,老子笨!笨得不明白你有時間幫我穿衣服,有時間把景嵐叫來拖住我,又如何會沒有時間一掌拍死我!可是你聰明你為什麼不和我解釋?看我像被耍的猴子很開心?!”
他無奈:“當時我希望你離開。”
我咬牙切齒:“然後你又tmd逼我跳海
… …”
他這次不再悠然,立刻反駁:“我沒想到你會那麼做。你向來貪生,我以為你會卷一票錢逍遙去。”
如果我不愛你,那確實符合我的風格。所以我咬著牙,不說話,怕一開口就會咬他。結果牙齒“咯咯”作響,回蕩在廳中更顯得詭異。
他歎氣:“對不起。我隻是希望你離開,越是接近我越是接近是非。”
我咬破下唇,他抬手來擦拭模糊的血珠兒,我一口咬破他的手指,怒道:“那你現在怎麼不希望我離開?”
他說:“現在你本身就是是非。”
我揚手就是一耳光:“借口。”
動作過大,帶翻了桌上的筆架,劈裏啪啦的散落一地,他卻什麼也沒有說。我現在相當極其以及非常之憤怒,可似乎看起來更委屈,否則怎麼解釋某人看我的眼神心疼得能滴血。
老子這輩子最見不得這種人,總以為自己站得比別人高,看得比別人深。總以為這麼做是對他人好,是在默默無聞地為他人犧牲,還不被理解…
…自以為是神明,卻忘了不過是凡體肉身而已。
你他媽真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
你想給的老子根本不希罕!
我笑笑:“雲馨,殘疏說你是天上的星宿,璀璨得讓人不得不仰望,卻永遠無法接近。”
雲馨淡淡道:“星宿?那種東西隻會讓你感覺到它的存在,卻不肯施舍一絲一毫的恩惠。”
我道:“雲馨,你的心是冷的。”
他眯起眼睛,冷冷道:“果然你也是這麼想。”
我回視他:“你的心是冷的,因為你從沒有想過依賴誰。你以為普天之下的人都跪著,隻有你是站立的。可是雲馨,你錯了。”
我輕輕地回抱他:“你還有我。我不是孩子,我不需要你好的時候把我寵在手心裏,一旦鋌而走險還要為我的後半輩子打算。我能保護自己,更能保護你。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他長舒一口氣,避重就輕:“對不起,讓你擔心了。相信我,不會有什麼鋌而走險,你會安安穩穩地和我在一起。”
窗外,月朗星稀。
好吧,雲馨。
如果你堅持要做高高在上的星辰,老子也不介意陪你去當那顆掛在外太空的石頭。
隻是… …
尋幽來了,上官月來了,永禎也要來了。
我們,又能安穩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