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劍峰甩下童卉去追朵兒,卻看見朵兒站在宿舍外的小樹下,捂著臉抽泣著。他忙走了過去把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朵兒抬起頭來,滿臉都是淚,看到是周劍峰,忙抹掉臉上的淚水,哽咽著叫了聲:“周大哥……”
周劍峰不知所措地說:“朵……朵兒,你受委屈了……”
朵兒搖搖頭說:“我沒事,周大哥,你忙吧……我、我先回去了。”說著作出要走的樣子。
周劍峰一把拉住朵兒的手說:“朵兒,我知道是童卉她……”
朵兒急忙搖頭說:“不是的,你別冤枉童卉姐,我、我是……我想爹娘了。”一提起爹娘,這眼淚就又忍不住了。
周劍峰拉著朵兒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深情地說:“朵兒,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為你父母報仇。”
朵兒嗚咽著說:“周大哥,以前我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了,童卉姐姐對你……我、我不能拆散你們倆。”
周劍峰惱怒地說:“你胡說什麼呀,我和童卉的事情和你沒關係。”
朵兒看著周劍峰,一臉的淚水更讓朵兒楚楚動人。
周劍峰歎了口氣說:“對不起朵兒,我的意思是叫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然後他溫情地摟著朵兒說,“朵兒,不要說你的父母為了救我都被日本人殺死了,就說我在地道裏養傷那陣子,你一直在我身邊,我身子動不了,你一個黃花大姑娘給我喂水喂飯,把屎把尿。就憑這,我早就決心已定,絕對不能辜負你。朵兒你放心,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朵兒一臉滿足地依偎在周劍峰肩上輕聲回應:“嗯。”
周劍峰雖然這樣安慰著朵兒,他的心裏卻莫名地絞痛起來,鼻子也一個勁兒地發酸。
第二天,通訊員從團部帶回了信件,其中一份就是關於周劍鋒和朵兒婚事的。雖說這事是王亞茹一手促成的,可真的收到了答複,她又有些猶豫了。
崔浩天卻高興得很,站在一邊笑嘻嘻地說:“王大姐,這是個好事呀,這充分說明我們八路軍和老百姓之間的魚水關係嘛。”
王亞茹沉吟著說:“好事倒是個好事,可我擔心童卉。”
崔浩天說:“童卉嘛,人確實不錯,以前跟劍峰也算是知己一場,不過要是跟朵兒比起來……你想想,劍峰跟朵兒天天住在那麼小的一個地道了,而且一住就是兩三個月,恐怕生米早就做成熟飯了,人閨女家家……”
正說著,剛巧周劍峰進來,聽到了後半句,就故意問:“什麼做成熟飯了?”
崔浩天背後說人話被撞破,有些尷尬地說:“哦,我是說……”
王亞茹打斷他的話,把文件交給周劍峰說:“劍峰,團領導根據朵兒同誌的請求,決定讓你和朵兒完婚。”
周劍峰一愣,急忙看了看文件說:“這、這個決定也太突然了,而且現在反掃蕩的形勢還這麼嚴重,我、我怎麼能……”
王亞茹說:“團領導主要是考慮到當地老百姓的風土人情和傳統觀念。你想想,人家朵兒照顧你那麼長時間,你不趕緊娶人家,你讓她怎麼見人?”
周劍峰說:“我沒說不娶她,我是說可以等到抗日戰爭勝利後再……”
王亞茹調侃說:“你能等,人家朵兒可不願意等,著急忙慌地要嫁給你呢。”
崔浩天滿臉堆笑說:“喜事啊,喜事啊,我看可以好好熱鬧熱鬧,我來安排。”
周劍峰毫無興致說:“既然上級有命令,我執行就是了,不過大敵當前,還是一切從簡吧。”
周劍鋒要結婚的事一宣布,章沛然第一個就跳了起來。他第一時間就找到了周劍鋒,劈頭就問:“你不是說在把小日本趕出去之前你不會考慮兒女私情嗎?你為什麼說了不算?”
周劍峰正在看地圖,抬頭一看是他,腦袋就是一陣暈眩,心虛地說:“對不起,我有我的苦衷……”
章沛然喊道:“我不管你有什麼苦衷,我問你,那童卉呢,她怎麼辦!”
周劍峰有些傷感說:“朵兒一家為了救我都被鬼子害了,出於良心和道義,我必須照顧好她。”
章沛然怒吼道:“別老跟我說這個!我問你童卉怎麼辦?”
周劍峰沉默了片刻說:“這個……其實我知道你對童卉的心意,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我、我隻希望你以後能好好待她……”
章沛然怒吼道:“你!周劍峰!你是個混蛋!你怎麼能這麼說?你想過童卉的感受嗎?你就是個偽君子!自私自利的混蛋!”
周劍峰有生以來頭一次在章沛然麵前落了下風,麵對著章沛然的指責,他無言以對、居然落荒逃出了自己的辦公室。
幾乎是同一時間,在聽說了周劍鋒要和朵兒結婚的消息後,童卉在村外的河邊,癡癡呆呆地坐了一下午,王亞茹怕她想不開,悄悄的派人遠遠地看著她,直到她平安地回到宿舍。
可不管章沛然如何地咆哮,童卉如何地悲傷,婚禮還是要按時進行。周劍峰簡陋的房內貼上了大紅的喜字,大家圍坐在簡單的喜筵前,喜字下蠟燭的火光映紅了在場每個人的臉,朵兒更是滿臉幸福的樣子。相比之下,周劍峰臉上的笑容似乎有些牽強。
崔浩天首先舉起酒碗說:“來,我代表咱們偵察連祝賀劍鋒和朵兒這一對新人革命到底,白頭偕老。”說著,他和周劍峰、朵兒碰杯。朵兒滿臉緋紅,隻是淺酌一口,而周劍峰則豪爽地一飲而盡。
章沛然一臉鐵青地坐在角落中,也把手中的酒喝幹,熱辣辣的酒喝下去,眼睛裏卻冒出火來。
刁忠發也舉起酒碗賀道:“連長,咱這條件實在是簡陋了點,趕明兒打跑了鬼子,咱也到縣城裏住他娘的大房子!你和朵兒的喜事咱們打心眼裏高興啊!今天晚上不分官大官小,都得一醉方休,我先幹為敬!”他仰脖把酒幹了。
周劍峰說:“好,為了人人都住上大房子,老百姓都過上太平日子,咱們一定要把鬼子們趕回老家打漁去!來,幹了!”說著,又幹了一碗。
王亞茹拉著朵兒的手笑著對周劍鋒說:“哎,大喜的日子就少提鬼子。自從朵兒加入了咱隊裏,衛生員的工作她可是做得盡職盡責,連長,你的救命之恩不提,就衝她為打鬼子盡的這份心,你以後也得照顧好咱們朵兒。”
朵兒說:“周大哥也是俺的救命恩人。”
周劍峰拉住身邊朵兒的手說:“朵兒,隻要有我周劍峰一天活著,就要拚了命地護著你,不叫你受半點苦!”朵兒嬌羞地偎在周劍峰懷裏。
眾人一陣哄笑。
崔浩天說:“喲喲喲,新娘子還有點性急呢,別急別急等待會兒入了洞房,你們再親熱不遲。”戰士們又是一陣哄笑。
婚禮才開始的時候,童卉並沒有來,這時卻捧著一束花,穿過桌子,走到周劍峰和朵兒麵前,默默地把鮮花送到了朵兒的手中。
對於童卉的出現,朵兒有些意外,手拿著鮮花不知該說些什麼。大家也知道這其中的因由,頓時冷了場,周劍峰看著童卉更是覺得難受,嘴唇也忍不住不斷地顫抖。
童卉平和而壓抑地說:“師……隊長,我祝你們幸福!”
王亞茹見狀趕緊過來摟著童卉說:“來,來,童卉,坐我邊上,今天咱們難得熱鬧一下。”
童卉低著頭說:“不了,我有點不舒服。”說完扭身就走,王亞茹拉了她一下,也沒能留住她。
周劍峰本想追上去,身邊的朵兒輕輕拉住了他的手,他立刻又明白了自己此刻的身份,隻得難過地低下了頭。
刁忠發一見這可不是個事兒,率先打破沉默說:“還是小卉姑娘想的周到,這大喜的日子怎麼能沒有花呢,咱們這幫老爺們可是太粗心了!來來來,我先自罰一杯,你們誰也不許賴啊!”
剛才那一幕落在章沛然的眼裏,頓時心如刀割,他端起酒碗,挑釁地對周劍鋒說:“周連長,我要敬你三碗酒,為了你的兒女私情,也為了你的洞房花燭……”
旁邊也有不懂事兒的、好熱鬧的、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趁機起哄:“好……連喝三碗……喜酒不醉人……”章沛然看也不看周劍峰,端起酒碗大口喝了起來。
周劍峰原本想勸他一勸,但見他根本就是來找茬兒的,心裏本來就憋火,於是心一橫也不甘示弱地喝了起來。
三碗酒下去,周劍鋒挺得住,章沛然卻覺得天旋地轉,可他還硬挺著大喊:
“好酒!再來三碗。”
刁忠發見這樣下去要出事,上前一把拉住他說:“臭小子,喝多了吧!”
章沛然說:“誰說我喝多了?大喜的日子,我要給周連長助助興……說著他擺了個姿勢假裝抱著人跳著交誼舞,戰士們大多都沒見過這陣勢,都被吸引住了,紛紛叫好。
阿新說:“嗬,這小子。這是啥還挺好看的。”
一戰士見過些市麵,就解釋說:“這叫交誼舞,聽說以前在天津的時候,章沛然可是舞會上最受歡迎的白馬王子。”
刁忠發也傻笑著說:“他這個熊樣還啥……馬王子?弼馬瘟還差不多。”
章沛然跳著跳著停下來說:“哎,別光我跳呀,新郎呢,新娘呢,你們也得跳啊!”
戰士們跟著一起起哄著:“新郎新娘來一個,新郎新娘來一個!”
周劍峰推托著說:“不行不行,我可不會!”這算是說謊了,再怎麼說他也是上過大學的,多少還是會一點的。
章沛然見他裝樣,就說:“看來,咱們請他是請不動了,非得童卉來請他不可。”大家一聽,心說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啊,一下都靜下來。隻剩章沛然一個人還在那兒嚷著:“童卉呢,童卉哪去了,快來看看你這個周師兄啊!”
刁忠發忙上來拉章沛然:“臭小子,你喝多了……”,邊說邊架著章沛然就往外走,說:“你喝多了,少說兩句!”
章沛然掙紮著說:“我沒喝多……哎,童卉呢,哎,新娘怎麼不是童卉……多情總被薄情擾……”
屋裏人們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朵兒看著周劍峰,一咬嘴唇想往外走。周劍峰緊緊拉住她的手,說:“朵兒,這些和你沒關係……”朵兒扭過臉去,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崔浩天把一碗酒幹了說:“這有啥嘛,沒聽說好女不愁嫁?”
章沛然這次確實是喝多了,被刁忠發弄回宿舍後,一覺就睡到第二天蒙蒙亮才醒來,立刻就覺得頭痛欲裂,從營房裏搖搖晃晃地出來,跑到房後幹嘔了一陣。回來時看見操場上有個身影,似乎在練瞄靶。他揉揉眼睛仔細看了看,有點不相信地自言自語說:“童卉?”
果然是童卉。她臉色蒼白,滿眼通紅,看起來很虛弱,即便是如此,練習用的槍上還吊了好幾塊磚頭。
章沛然晃晃悠悠地過來,見狀歎了一聲說:“童卉,你這是幹嗎呢?”
童卉麵色陰沉,默默不語,看也沒看他一眼。
章沛然又說:“你……你不會是一夜沒睡吧?”
童卉還是沒理他。
章沛然急了說:“你幹嘛呢這是?你……周劍峰結婚了你就這麼折騰自己是吧?你給我放下。”章沛然說著就去搶童卉手裏的槍,可童卉不給,一順手推了章沛然一屁墩。章沛然蹦了起來說:“你就會欺負我,周劍峰欺負了你,你怎麼不找他算賬去?你為什麼要這麼折騰你自己啊?”
童卉突然放下手中的槍,目不轉睛地瞪著章沛然。
章沛然也不示弱,狠狠地瞪著童卉。童卉的眼神逐漸渙散,最後身子一晃,突然要倒,章沛然急忙一把抱住她喊:“童卉……”童卉已經昏過去了。
章沛然把童卉背到衛生所,又通知了王亞茹,王亞茹嗔道:“這傻孩子!在外邊坐了整整一夜,哪有不鬧病的。”
章沛然替童卉把了脈說:“她燒得很厲害!昨晚受了寒,又引發了傷口的炎症,如果再不趕快用藥,就危險了……”
朵兒說:“咱們的消炎藥非常緊缺。”
章沛然說:“大姐,我申請去縣城買藥。”
王亞茹說:“自從被你們鬧了幾回之後,現在縣城的藥都被日本人控製著,根本不賣給普通人,要不然咱們衛生部門也不會一直搞不到。”
章沛然說:“我想辦法,不論怎麼也要弄到藥!”
王亞茹歎了口氣說:“去吧,我不批準你去,我看你也會偷偷地去,注意安全。”
章沛然穿著便衣,沿著一條山間小路快步走去,不多久就到了縣城。縣城街道上行人匆匆,不時有三三兩兩的日本兵大搖大擺地經過。
章沛然從路的另一頭走來,忽然看見街上張貼著通緝八路軍戰士的告示,自己也在其中,趕忙壓低帽簷,攔住自己的臉,緊張地四下觀望,看準了一個機會迅速轉身向一家藥店走去。進了藥店,他把帽簷壓得低低地遞上一張藥方,掌櫃的推推大眼鏡,十分疑惑地看著章沛然。他很不自然,低頭躲著目光,掌櫃的又將藥方還給了章沛然問:“有批條麼?”
章沛然反問:“批條兒?什麼批條兒?”
掌櫃的說:“日本人的批條兒啊!這年頭兒除了日本人,誰也不能隨便買藥!”
章沛然靈機一動,轉而用日語對掌櫃說:“抓藥!”
老板一愣,呆呆的問:“您是日本人?”
章沛然又罵了一句“八嘎!”這句老板算是聽懂了,哪裏還敢怠慢,馬上拿了方子,可是卻搖搖頭說:“太君,這個都是西藥,現在嚴格控製,根本不能進貨,本店沒有啊……”
章沛然一想這都買不到也算是沒轍,幹脆自己走進了櫃台。老板一看急了,忙說:“太君,您……您可別生氣啊!別砸啊……”
章沛然看著老板滿眼無奈,他走到中藥櫃,打開藥抽屜,拿起藥秤自己開始稱藥,老板驚詫不已,心說這小鬼子還行啊。
章沛然利索地稱好了藥,又指著旁邊的藥鍋和煎藥工具示意老板,老板連忙將工具包好,遞給章沛然,章沛然數數眼前的東西,掏出錢來,示意老板收下。
老板說:“哎喲,這怎麼使得,太君還用給錢麼?”連忙把錢推還給章沛然,章沛然卻執意要給,老板滿臉懇求說:“太君,您就快收起來吧!隻要您賞個平安,我就什麼都不圖了……”說著還哭起來。
章沛然沒辦法,隻好拿起藥和錢,向店外走去,老板在身後一個勁兒地作揖。老板說:“太君走好!太君走好……”他回頭看著老板的樣子,心情卻沉重起來。
章沛然一路狂奔跑回營地,氣也來不及喘勻,就開始為童卉煎藥。當一碗熱騰騰的中藥喂進了童卉的嘴裏,半個時辰後,童卉慢慢有了轉機,又是幾劑藥湯服下,她的臉色慢慢轉正常了,到了第三天的早晨,她終於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守在床邊的王亞茹見了驚喜萬分,她說:“醒了,她醒了!”
章沛然興奮地問:“童卉,你覺得好些了麼?把我急死了!”
童卉不說話,隻是怔怔地望著窗外。章沛然又問:“童卉,想喝水嗎?”
童卉突然轉頭盯著章沛然說:“鬼子這兩天有沒有什麼動靜?”
章沛然一愣,看著她,沒說話。
王亞茹拍拍章沛然,示意他退後。然後親切地對童卉說:“小卉,你已經昏睡了好幾天了,一直是沛然照顧著你。你現在身體虛的很,什麼都別想,好好地養養。”
章沛然從身後端著一碗熱湯,用調羹輕輕攪動後,小心翼翼遞到童卉嘴邊。
章沛然說:“來,這是我親自熬的滋補湯,給你補補。”童卉無聲的接過湯碗,一勺一勺地喝著,眼神卻死一樣空洞。
才恢複了一些體力,童卉就又跑去練槍,章沛然見了就勸道:“小卉,你身子還沒好利落呢,別急著訓練啊。”
童卉冷冷地說:“養好身子不就為打鬼子嗎?我現在這樣去打鬼子已經足夠了。”
章沛然說:“你可別胡說了,你現在走路還不穩當呢,怎麼打鬼子?”
童卉說:“要我證明一下嗎?”
章沛然說:“別別別別,我就是怕你還沒好利落又練大了勁,對身體不好。”童卉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遠處,周劍峰看見兩個人,猶豫了一下,走了過來。周劍峰走近童卉說:“小卉……”
童卉冷冷地說:“我該吃藥了……”童卉轉身離開。
周劍峰尷尬地不知說什麼,隻好問章沛然:“沛然,童卉的身體情況怎麼樣了?”
章沛然沒好氣地說:“你沒來之前什麼都好著呢!”
章沛然跟著童卉回到宿舍,童卉不耐煩地說:“哎呀,你老跟著我幹什麼,我要睡覺了,你出去吧。”
章沛然說:“童卉,我看你總是不對勁,你可別幹傻事啊,你這病可沒好呢。”
童卉說:“你有完沒完,快出去吧,這是女兵宿舍,以後你能不能少來?”說著推著章沛然向門外走去。
章沛然說:“不是,我……小卉,你別說氣話啊,你答應我,千萬別幹傻事啊。”
童卉說:“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我真困了。”說著把章沛然推出門外,關上了房門。
章沛然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聽到外邊有什麼響動,便馬上爬起來往外張望。刁忠發翻個身說:“折騰什麼呢,還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