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沛然幹脆披上衣服下了床說:“我睡不著,出去溜達溜達。”刁忠發冷眼看著這一切。
章沛然走到童卉宿舍門前,他在宿舍外走了一圈,凝神聽了聽裏麵的動靜,返身準備離去。走了兩步,他又有些不放心,索性回到童卉的宿舍外麵,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這一坐就是一宿,等第二天擦槍的時候哈欠就打個不停了。
刁忠發走過來,吸著煙袋問:“晚上不好好睡覺,這會兒犯困了吧?”
章沛然說:“我晚上睡不著。”
刁忠發說:“知道,你是一直盯著童卉呢。”
章沛然說:“我……我怕她幹什麼傻事。”
刁忠發拍拍章沛然肩膀說:“小子,難為你了。你的心思,童卉總有一天會明白。”
童卉果然是躺不住,自己不練槍的時候就去幫助新戰士練習瞄準的訣竅。周劍峰也覺得自己對不起她,就借著這個機會走過來對她說:“童卉,你的病剛剛好,別太辛苦了,多注意休息。”
童卉麵無表情說:“報告隊長,我的身體沒有問題了,隨時待命殺敵!”
周劍峰一愣,不自然地說:“噢,童卉,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單獨談一談。”
童卉說:“有什麼事就在這兒談吧。”
周劍峰說:“這兒?你……童卉,你胳膊上的傷……”
童卉說:“如果隊長是擔心我的傷勢,請放心,恢複的很正常!現在鬼子的活動很猖撅,我一定練好技術,早日在戰場上殺敵報國!”
周劍峰一臉尷尬說:“好好,你的決心很大,這是好事。可是,有時候個人的衝動是沒法解決所有問題的。在戰場上,千萬不能帶著個人的感情問題……這個,抗日的戰爭是持久戰,咱們隻有擰成一股繩,堅持下來,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童卉說:“是,我明白!”望著童卉毫無表情的臉,周劍峰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隻得敷衍說:“那……好吧,你明白就好,繼續訓練吧。”說完就訕訕地走了。等他走了,童卉才看著周劍峰的背影,用力咬緊了嘴唇。
就這麼又過了幾天。一天夜裏:童卉悄悄帶著槍,躡手躡腳地出了營地,避開了崗哨,一個人沿著小路來到了日軍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炮樓附近,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架好槍,瞄準炮樓上來回巡邏的一個個日本兵,打了一槍,那個日本兵應聲倒下,從炮樓上掉了下來,炮樓裏的日軍立刻亂作一團。童卉再次射擊,又有一個日軍倒下。一個小隊的鬼子湧出炮樓,開始胡亂朝前方開著槍,發起反擊。
童卉毫無懼色,她又衝著鬼子開了幾槍,正欲起身換個角度,卻突然一把被人從背後按住。童卉翻身揮動槍把,正欲打去。章沛然一臉憤怒地說:“你瘋了嗎!”
童卉一愣說:“你……我沒瘋,我要讓鬼子知道我的厲害!那一槍不是白挨的!”
章沛然氣憤地說:“你是衝鬼子來的還是衝周劍峰來的?”
童卉麵無表情說:“這和你沒關係,你給我走開!”
章沛然此時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他一拉童卉說:“快跟我走!”
童卉奮力地甩開章沛然說:“你鬆開我……”
這時一陣密集的子彈向他們打來,章沛然一下把童卉撲倒在地上。眼看著鬼子邊開槍邊朝這個方向衝了過來,童卉爬起來想再發一槍。章沛然又拉住她說:“快走!”童卉又是一甩,卻沾了一手濕漉漉的,再看章沛然正捂著胳膊,鮮血正順著往下流。童卉一驚:“沛然,你受傷了?”
“快隱蔽!”章沛然帶著她迅速轉身藏到了一棵樹後,狠狠地說:“你想尋死是不是?好,我陪你一塊死!”他說著對外麵開了兩槍,結果引來一陣彈雨,童卉趴在地上驚呼:“沛然,不要開槍,敵人太多了。”
她說著從另一個方向還擊了幾槍,打倒了衝得最近的幾個日軍,然後趁機上前拉起章沛然說:“快走……”章沛然看了一眼童卉,臉上露出了笑容。
多虧刁忠發帶了人來接應,章沛然和童卉才安全返回駐地,童卉一邊給章沛然包紮傷口,一邊憤憤地說:“幸虧隻傷了層皮,章沛然,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跟蹤我?”
章沛然笑嘻嘻地說:“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擅自行動?這要是讓崔副隊長知道了……”
童卉說:“我做什麼我心裏有數,不用你管。”
章沛然耐心地說:“童卉,周劍峰已經是朵兒的丈夫了,你這麼做除了讓你自己更痛苦外,對你們之間於事無補……而且咱們現在是八路軍戰士,要遵守作戰紀律的。”
童卉冷冷地說:“這和周劍峰沒關係。”
章沛然喊道:“可是這和我有關係!周劍峰發了誓要保護朵兒一輩子,我章沛然也發了誓要保護你一輩子!”
童卉被章沛然這麼一喊也怔住了,望著章沛然半天雙眼通紅,說不出話。
章沛然說:“童卉……”
童卉突然反目說:“你給我出去!”章沛然一愣,還想再說些什麼。童卉啞著嗓音一字一句說:“你給我出去。”
章沛然無聲地轉身出門。童卉捂著臉失聲痛哭。
章沛然走出門,發現王亞茹站在門外。他剛想說什麼,王亞茹衝他擺擺手,他會意地離開了。
王亞茹走進童卉的宿舍,童卉見是王亞茹,趕緊用手抹著眼淚。她說:“大姐,你……這麼晚了還沒睡?”
王亞茹柔聲地說:“我都知道了。傻孩子,多危險呀,大姐知道你心裏的苦,可是也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啊。”
童卉說:“我……”
王亞茹打斷她說:“小卉,你跟著咱們隊伍都那麼久了,想家了嗎?”
童卉搖著頭。王亞茹說:“你不想啊?我可是想了。大姐家裏還有個四歲的兒子,跟著他爸在敵占區,我都有兩年多沒見過他們父子了……”
童卉傷感地說:“大姐……”
王亞茹歎了口氣說:“小卉,咱們這些女人,本來是應該舒舒服服的呆在家裏相夫教子。可是,咱們現在為什麼要拿起槍,在戰場上像男人一樣撕殺呢?”
童卉說:“驅除韃虜,恢複中華!”
王亞茹說:“你們這些大學生,說的詞就是這麼文縐縐的。我可不會說這麼有文化的詞,我隻知道,我們不在這裏流血,我們的孩子就沒有飯吃,沒有學上,我的丈夫就隨時會被鬼子拉去殺頭。一天不把鬼子趕出中國,我就疼不到自己的兒子,見不到心愛的丈夫。”
童卉說:“大姐,你……你跟大哥一定是很相愛的吧?”
王亞茹說:“嗯,他是地下黨,我是經他介紹幹上的革命,在我眼裏他就是個大英雄,剛好上的時候,我時時想著他,一刻半會都不能看不見他,就像你對劍鋒那樣。”
童卉說:“大姐,你別說了。”
王亞茹說:“小卉,我知道周連長的事上,你很是傷心,可他這麼做,有他的道理,朵兒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童卉說:“我明白,可我……”
王亞茹說:“你聽大姐說,咱們現在國難當頭,不管是你對劍鋒的情,還是我對兒子、丈夫的情,跟這比起來都算不得什麼。不打跑鬼子,千千萬萬相愛的人都要生離死別,為了這千千萬萬的人,咱們自己的情隻好先放一放。”
童卉長長地歎了口氣。王亞茹說:“你還記得劉敏嗎?”
童卉說:“當然!”
王亞茹說:“你要是不愛惜自己,咱們便少了一杆打鬼子的神槍,劉敏的仇便不知什麼時候報得了?”
童卉變得堅定起來說:“大姐,我明白了!”
王亞茹擁抱著童卉說:“傻孩子,等革命勝利的那天,大姐帶你去見我的兒子,他可聰明了……”
王亞茹的一番開導,總算是為童卉解開了部分心結。
周劍峰坐在床頭眉頭緊皺。
才從敵占區傳來了消息,崔浩天的妻子孩子全在掃蕩中遇難了,可憐的崔浩天一直忙於軍務,自孩子出生後甚至還沒來得及見兒子一麵呢,這一下卻成永別,心中的痛楚可想而知。周劍鋒正想著怎麼才能讓他的心情好點時,朵兒端著一盆熱水過來,放在他腳下說:“劍鋒,洗洗腳吧。”說著就幫周劍峰脫鞋。
周劍峰回過神來,慌忙自己動手說:“朵兒,我自己來吧。”
朵兒執拗地說:“不用,我幫你洗嘛。”邊說邊把他的腳放進熱水盆中,用手輕輕地按摩。
周劍峰有些感動地說:“朵兒,謝謝你。”
朵兒嗔怪地說:“不用,我都是你老婆了你還這麼客氣。”她忽然想起說:
“劍鋒,你有時間也去陪陪童卉姐吧,她的傷還沒好利落呢。”
周劍峰一愣,不太明白她什麼意思說:“朵兒,我們剛結婚,你……”
朵兒天真地一笑說:“我知道你想多陪陪我,不過我已經很滿足了,隻要我能永遠在你身邊,你就是多娶幾房我都不介意。”
周劍峰嗔怒道:“朵兒,不許胡說,我們八路軍不講那些。”然後他望著窗外說:“而且童卉遲早會有人照顧的。”
童卉當然有人照顧,而且不是遲早,而是一直都有。現在的周劍鋒,還是擔心崔浩天多一些。
崔浩天外表堅強,其實內心深處還是很柔軟的。在得知妻、子都被日偽軍殺害之後,他表麵上作出一副能強忍悲痛的樣子,心裏卻總想找一個地方徹底的宣泄一番。他換了便衣佯稱去鎮裏找自己單線聯係的情報員,就來到鎮上找了一家小酒館,點了一碟花生米,長籲短歎地一杯接一杯喝著酒。
喝到三成醉的時候,媚妞搖擺著腰肢走進酒館,一眼看見了崔浩天,驚喜地說:“哎呦,這不是崔……”
崔浩天急忙一把把媚妞拉到了自己的麵前,故意提高嗓音說:“是大妹子呀,好多天沒看見你了。”然後他緊張地四下看了看,貼近媚妞的耳朵小聲說:“叫我吳先生。”
媚妞反應過來,也提高了嗓門說:“吳先生呀,我也好多日子沒看見您了,今天您怎麼有興致一個人在這兒喝酒呀?”她說著坐在了崔浩天的對麵說,“夥計,再來一壺酒,炒兩個菜,算我的。”
夥計說:“好嘞。”
崔浩天小聲地說:“我不能再喝了,我得走了。”說著就要起身。媚妞一把拉住崔浩天說:“崔……吳先生,別急著走呀,再陪我喝兩盅。”
夥計把一壺酒和花生米放到兩人麵前說:“您要的東西來了,二位慢用。”
崔浩天隻得坐了下來說:“大妹子,那我就陪你喝兩盅,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酒館來了?”
媚妞突然眼淚就流了出來說:“我心裏苦呀。”她拉起崔浩天的手說:“你是親眼看見的,那個該死的馬……”
崔浩天急忙伸手捂住了媚妞的嘴說:“你小點聲……”媚妞趕緊住聲,雙眼含淚,楚楚可憐地望著崔浩天。
崔浩天歎了口氣,同情地說:“你也別太難過了,來,我陪你喝酒。”說著端起了酒杯。
媚妞連忙擦了擦眼淚,也端起酒杯說:“吳……先生,我敬你……”二人幹杯,不管真假,也算是各有各的心痛之處,因此你來我往喝的高興,聊的投機,不多時就都醉了。
崔浩天雖說酒醉,卻也還明白事兒,就扶著媚妞從酒館內走出,二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條岔路口。崔浩天說:“大妹子,咱倆必須在這裏分手了,你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就回到村子裏了。”
媚妞一把抱住崔浩天的脖子,舌頭有些僵硬,說:“吳……先生,我、我不讓你走,我這心裏苦,我要殺了馬伯樂,殺了日本人。”
崔浩天緊張地四下看了看說:“大妹子,你喝多了,趕緊回去吧。”
媚妞緊緊地摟抱著崔浩天,醉眼迷離地說:“我沒喝多,我要你陪我。”
俗話說酒壯色膽,媚妞也確實有些風情,崔浩天心裏還是動了一下,但依舊忍住了說:“大妹子,你今天真的喝多了,我改夫來陪你好不好?”
媚紐見狀卻主動把嘴在崔浩天臉上貼了貼說:“你說話算話,不許騙我。”
崔浩天此時頗感銷魂,就說:“我不騙你。”
好多事情一旦開了頭,後麵的事情就是順理成章的了,特別是對美人的承諾,基本沒人會食言。過了沒幾天,崔浩天就又心急火燎地換了便裝,隨便和周劍鋒等人招呼了一聲就直奔鎮上酒館。可這一次,媚妞卻沒有出現。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第四次去鎮上時,才和媚妞“偶遇”。
媚妞看見崔浩天,就徑直走到崔浩天的桌前坐下,衝著他嫵媚一笑說:“你果然講信用,是個爺們。”
崔浩天給媚妞打了一杯酒說:“那當然,八……我什麼時候不講信用過?”
媚妞端起酒杯說:“我就喜歡說話算話的男人,來,我敬你。”
崔浩天微微一笑,故作豪爽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媚妞靠近崔浩天問:“你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呀?村子裏的老百姓都盼著你們呢。”
崔浩天有意咳嗽一聲說:“大妹子,我來這裏就是想陪你喝兩盅,其他的事情你也不要問,我也不會說。”
媚妞尷尬地說:“知道、知道。”說著端起酒杯豪爽地說:“那咱們就喝酒。”
崔浩天點點頭說:“對,喝酒,隻有喝酒才能一醉解千愁嘛。”兩人幹杯。
媚妞放下酒杯,歎口氣,淒楚地說:“你說的真對,一醉解千愁。你都不知道,自從趙五走了之後,我一個婦道人家都過的是什麼日子,被窩裏都是冰涼冰涼的。”
崔浩天也歎了口氣說:“咱們是同病相憐,我又何嚐不是孤身一人呐,前幾天我得到消息,我的老婆兒子全讓鬼子殺了。”
媚妞見機趕緊勸慰他說:“別歎氣了,今天不是有我陪你喝酒嘛。”
崔浩天端起酒杯說:“還是大妹子善解人意。”
二人正喝著,一個日本兵醉醺醺地走了進來,大聲喊著:“八格牙路,好酒地拿來!”
說著大刺刺地坐在一張桌上。夥計忙過來問:“太君,您吃點什麼?”
日本兵說:“酒的,肉的,好吃的多多的上!”
夥計說:“好嘞!”說著去往櫃台。
崔浩天盯著日本兵,下意識地摸摸腰裏的槍,日本兵突然看到媚妞,淫笑著走了過來說:“花姑娘。”媚妞嚇得一聲驚叫,一下子就躲到了崔浩天的懷裏。
日本兵上來不管不顧地拉扯媚妞說:“花姑娘,你的過來陪我。”媚妞躲在崔浩天的懷裏掙紮著說:“放開我。”
崔浩天緊緊地抱著媚妞不肯鬆開,酒館裏的客人見狀早跑了個幹淨。
夥計趕過來攔著日本兵說:“太君,您行行好,放開她吧。”
日本兵大喊:“八嘎。”一腳踹了夥計一個跟頭,然後抱著媚妞要親嘴。
崔浩天見狀一把把媚妞拉到自己身後,自己擋在了日本兵的麵前。日本兵惱羞成怒,咆哮著一拳打來。崔浩天躲閃不及,鼻子上挨了一下,當場就見了紅。
崔浩天可不是那好欺負的老百姓,抬起一腳就把日本兵踹趴下了,隨後掏出手槍,用槍柄對準日本兵的腦袋乒乒乓乓的隻管敲。那個酒館夥計反應也快,拿起頂門閂就把大門給關上了,正好讓崔浩天來了一個關門打狗。
崔浩天打累了,用手試了一下日本兵的鼻息,說:“死了。”夥計把門窗都關嚴實了,回來正聽見崔浩天說日本兵“死了”,也驚恐地說:“死……死了?日本人死……死在我的店裏了?”
崔浩天沉著地說:“沒事、沒事!沒人看見的!”邊說邊把日本兵的衣服脫下來,包紮住日本兵的傷口,不讓血流出來。他一邊包紮一邊問:“後門在哪?”
夥計緊張地朝著後門指了指,崔浩天迅速拖著鬼子的屍體向後門走去說:“夥計,快,把地上的血跡清理幹淨。”
夥計這時也回過神了,趕緊說:“好!”說著拿東西去清掃血跡。
媚妞這時才緩了過來,抖抖索索的從桌子下麵爬了出來。
崔浩天拖著日本兵屍體進了後院,四下看看,找了輛推車,把日本兵放在車上,然後又找了很多柴草蓋在上麵,仔細蓋好,看看從外邊看不出什麼,這才從井裏打水洗了手。
洗完手,崔浩天轉回酒館內,酒館內地上的血跡已經被衝洗幹淨了,媚妞也恢複的差不多了。
崔浩天走上來,從兜裏掏出一把洋元,遞給夥計說:“這件事千萬不能透露風聲,這是一點意思,你拿著。”
夥計把崔浩天的手推回去說:“先生,這錢我不要,你放心,這件事我絕對不會走漏半點風聲,我也是中國人。”
崔浩天點點頭說:“好樣的,一會兒我會把鬼子的屍體運出去埋了,你們以後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媚妞忽然發現崔浩天臉上有血,驚叫著說:“啊……你臉上流血了。”
崔浩天用手摸了一下臉上的血跡問:“還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