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沛然看了周劍鋒一眼說:“自從朵兒犧牲後,他一直和我過不去,又讓我寫什麼詳細履曆被捕經曆,朵兒又不是我害死的,有脾氣找鬼子發去啊。”
章沛然這麼一說,刺到了周劍峰的痛處,他眉毛一擰強忍著對唐蕊說:“唐蕊同誌,你忙你的吧,讓我們兩個好好談談。”
唐蕊應了一聲,出去了。
周劍鋒見唐蕊走了,把隊部的門一關,扯著嗓子就把章沛然狠狠地訓了一頓。章沛然雖說桀驁不馴,但是真要和周劍鋒單獨對抗,還是沒那個膽子,隻得硬著頭皮受了。但是周劍鋒也沒有再說要關他禁閉的話。
好容易受完了訓,章沛然從隊部出來,憤憤然地回到宿舍,發現自己的行李被褥都已經被從大通鋪上搬到了旁邊的一塊門板上,於是氣上加氣大聲問:“這是怎麼回事?誰幹的?”
胖頭過來說:“沛然,你不是喜歡單睡嘛,記得以前你自己還自己搭單人床呢,這不嘛,看這屋子寬敞我們就……”
話沒說完,章沛然就發了少爺脾氣,怒道:“什麼寬敞,不就是懷疑我嘛!怕我晚上暗害你們,我不住你們這兒了,我住我馬棚去!”他說著,抱起被褥就要走,卻發現自己的挎包被別人動過,忙拿起挎包察看了一下問問:“誰動過我的挎包?裏麵的懷表呢?”
胖頭說:“我一直在這,沒人動你的挎包。”
章沛然惱怒地說:“不可能,沒人動我懷表哪兒去了?”
胖頭也急了說:“章沛然,這裏不是天津,你別耍大少爺脾氣。”
章沛然狠狠地瞪了胖頭一陣子,轉過頭來問唐蕊:“唐蕊,他們都不相信我,你相不相信我?”
唐蕊一笑說:“沛然,你要相信組織……”
章沛然冷笑道:“要我相信組織?組織相信我嗎?好啊,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啦?”說著抱著被褥氣衝衝出門去。
章沛然才在馬棚安頓下來,莊子裏就響起了緊急集合的哨子聲,章沛然歎了一口氣,還是跑回去列隊了。
周劍峰集合了隊伍,開門見山嚴肅地對大家說:“大家知道,這幾次鬼子掃蕩,我們大隊受到了很大損失,大家都在議論,我們是不是出了內鬼?無風不起浪,所以我們必須盡快查清楚,但是有的同誌就是不配合,章沛然,出列。”
章沛然跑步出列。一臉不服的盯著周劍峰。隊列裏,童卉、刁忠發和唐蕊都擔心的望著章沛然。
周劍峰說:“章沛然,你跟大家說一說,你今天為什麼要摔被子?”
章沛然回答:“沒有為什麼,就是想摔,反正是我的被子,摔髒了也是我自己洗。”
周劍峰說:“你洗?你洗得幹淨嗎?你的行為就是公然對抗組織的調查。”
章沛然頂撞說:“周隊長,你不要亂扣帽子,我摔被子和組織有什麼關係?難道組織就是一床被子?難怪整天都壓在我上麵了。”
周劍鋒說:“當然有關係,你是在泄私憤,在發泄你對組織的不滿。”
童卉一聽周劍鋒這樣說,忍不住站出來指責道:“周劍鋒同誌,我看你才是泄私憤,你把朵兒犧牲的憤怒沒理由的發在沛然身上!”
周劍峰吼道:“童卉,你還有沒有一點組織原則?說話前為什麼不喊報告?”
童卉氣結,無可奈何地閉了嘴。
當晚,周劍鋒又召集幾個幹部就這個問題開會,這回連童卉也不讓參加了,嘀嘀咕咕了大半宿,刁忠發開完會回來時鐵青著臉,什麼也不說,隻管一頭栽倒睡了。
章沛然卻睡不著,半夜起來瞎遛達,卻看見一條身影嗖的一晃就不見了,章沛然立刻直追到村外樹林,卻再也沒有看到那個影子,四下找了找也沒什麼結果,隻得悻悻而歸。
第二天一大早,周劍鋒又把章沛然叫到隊部,隊部裏除了周劍鋒外,還有一個陌生的年輕幹部,周劍峰介紹說:“這是分區群工部的劉幹事,章沛然,如果你對我還有什麼意見的話,我可以回避。”
章沛然說:“還有啥好回避的,王大姐和崔隊長都犧牲了,這級別的幹部可不就剩你了嗎?你就問吧。”
劉幹事翻翻材料問:“章沛然,你被捕的那次,為什麼要脫離部隊去武清縣?” 章沛然說:“我是去接應童卉和刁排長的。”
劉幹事問:“是誰派你去的?”
章沛然看了一眼周劍峰說:“當然是他了,他是隊長嘛。”
劉幹事看了周劍鋒一眼,周劍鋒搖了搖頭。
劉幹事又繼續問話,直到中午吃飯了才算是告一段落。章沛然被問了一肚子氣,窩著火回馬棚,迎麵正遇到童卉拿著一份報紙和有幾個女兵一起走來。那些女兵看見章沛然過來,都跟看見瘟神似的避到一邊。隻有童卉還親熱地招呼道:“沛然,又和誰嘔氣了?”
章沛然說:“還能和誰?就是那個新近做了鰥夫的人唄”。
童卉也不想章沛然這麼說周劍鋒,就說:“我很希望你的問題能早一點搞清楚,好還你一個清白。”
章沛然看周圍的女兵看自己的眼神異樣,就笑著對童卉說:“我看你呀,最好還是不要和我沾上關係,我現在在接受審查。”
童卉注視著章沛然說:“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這時唐蕊和幾個衛生隊的同誌一起經過此處,就過來喊道:“沛然,你在這兒幹嘛呢?”
章沛然沒好氣地說:“關你什麼事?我現在正在接受審查,你最好離我遠點。搞不好會連累你。”
唐蕊看了一眼旁邊的童卉反問:“是嗎?那麼你就不怕童卉受連累?”
章沛然說:“是啊,我現在最好誰都不見,免得連累人,你們聊,我先走了。”說著自顧自就走。
唐蕊趕緊跟上來對他小聲說:“沛然,我覺得他們對你不公平。”
章沛然問:“誰?”
唐蕊說:“周劍峰,我覺得周劍峰好像是挾私報複。”
章沛然說:“周劍峰?還不就是因為朵兒的事兒?他呀,我看是崔浩天的鬼魂上了身了。”說著加快了腳步,甩下唐蕊走了。
下午又是審查問話,問得章沛然毛焦火辣的。
吃過了晚飯,章沛然早早就躺下了,可還是睡不著,直折騰到午夜時分,才睡的有點迷糊了。忽然又聽見外麵有腳步聲,章沛然一骨碌爬起來追出去,隻見一條人影閃進了一條小巷子,從後圍牆出了村,直奔村外的小樹林。章沛然見狀就悄悄的跟在後麵,看見那人影在一棵樹的樹幹上鼓搗了一陣子,一貓腰就消失不見了。章沛然也不追趕,來到樹下在樹幹上一陣摸索,發現有一處異樣,用手一扣,一塊樹皮落下,露出了一個樹洞,章沛然把手伸進去,掏出一份文件。文件上寫著: “軍區十月通報,右上角上還有‘機密’兩個字。”
“這下可讓我逮著了吧。”章沛然正得意呢,周劍峰、唐蕊帶著四五個舉著火把的戰士把他圍在了中間。
章沛然見狀垂頭喪氣地緩緩合上那份文件,冷笑著對周劍鋒說:“周隊長,你定的好計啊。”
周劍鋒也冷冷地說:“給我捆起來!”
這下不用睡馬棚了,直接睡關押室。
章沛然被關了兩天,也不見人來審問,倒是門口的崗哨加了倍,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正煩躁時,唐蕊忽然來看他了,還弄了一桌酒菜擺著。
章沛然笑著說:“怎麼?給我送斷頭飯呐,不錯,看來我的待遇見長,當年崔浩天要槍斃我的時候,斷頭飯隻給了我一個饅頭。”
這番話把唐蕊的眼淚都說出來了,她為章沛然倒滿了一杯酒動情地說:“沛然你別亂說,我馬上就要走了,也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見麵……才親手給你做點吃的,你多吃點吧。”
章沛然也擦了擦眼睛,然後故作輕鬆地說:“不錯啊,我們的千金大小姐都會做飯了。”
唐蕊說:“做得不好,你、你快嚐嚐吧!”
章沛然拿起筷子,半天卻落不下去,傷感地說:“真不知道吃了這頓還有沒有下頓呐。”
唐蕊看著他說:“沛然,你不要難過,你的問題馬上就會解決的。”
章沛然歎口氣說:“對這個問題我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然後又笑了一下說:“這個,我可比你有經驗多啦。”
唐蕊強顏歡笑地舉起酒杯說:“算了,先不說這些,來,沛然,陪我喝一杯,就算是給我餞行了!”說著眼中噙著淚花連喝了幾杯。
章沛然也隻得陪著喝了。
唐蕊幾杯酒下肚,臉上直泛紅霞,說道:“痛快!好久沒這麼痛快了!章沛然,你知道麼?我真的覺得就算是天天給你做飯、我也會覺得很開心!”
章沛然說:“唐蕊!你別這麼說!想想這些年,我真覺得對不住你!”
唐蕊說:“來,不說這些!吃菜啊。”她忽然想起問:“對了沛然,總部在什麼地方,我去總部為你申訴。”
章沛然苦笑說:“我也不知道總部在什麼地方啊,早就打散了。”
這時候,童卉推門走了進來,對唐蕊說:“唐蕊,聽說你馬上就要回去了?我四處找你找不到,才聽說你來了這兒。”
唐蕊看了看章沛然,又瞪著童卉問:“你是不是急著讓我走呀?”
童卉真誠地說:“你說什麼呢?我是舍不得你回去。”
唐蕊換了一副麵孔說:“我也是啊,可是沒辦法。”她轉頭看這章沛然說:“不過周隊長答應,向上級領導打報告後我可能就會回來,畢竟你們這裏缺幹部嘛……”她說著又倒了一杯酒對兩人說:“沛然,咱別在這傻站著呀,咱們三個老相識一起喝一杯吧!”
三人又幹了一杯。唐蕊說:“沛然,你等著我,我回去後一定會替你申訴,把你問題搞清楚的,我相信你是被陷害的。”
章沛然苦笑著說:“再說吧,反正我看這次是凶多吉少了,以前崔浩天整我是周劍鋒護著我,現在周劍鋒自己公報私仇了,我看是沒轍了,以前還有個王大姐……”
童卉聽了,憤憤然自己又喝了一杯。章沛然笑道:“童卉,你光自己喝什麼喝啊,來咱們一起喝。”
三個人各懷心事,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個通透。童卉原本就不善飲酒,又是酒入愁腸,不多時就醉了,趴倒在桌上,章沛然倒還堅持了一會兒,但最終也不及唐蕊酒量大,最終也醉倒了。
唐蕊喚了兩人幾聲,不見回應,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她掏出手槍,擰上了消聲器,對準了童卉的腦袋,就聽見背後有人說:“我要是你,就不那麼幹。”
唐蕊驚的一回頭,槍口對著章沛然,隻見章沛然笑嘻嘻的,哪兒有一絲絲醉酒的樣子?
唐蕊又忙回頭看童卉,童卉還趴在桌子上。章沛然說:“別看了,她是真的被你麻翻了,我是裝的。想當初為了給童卉偷狙擊槍,你的這些手段是我早就用過的了。”
唐蕊舉著槍,手開始顫抖說:“沛然,你別逼我。”
章沛然攤開手掌,手掌中間是一枚細細的撞針,他說:“好像缺了這個東西,槍是打不響的吧。”
唐蕊頹廢地放下槍,說:“沛然,你是什麼時候懷疑我的?”
章沛然說:“從見到你的第一次。”
唐蕊問:“為什麼?”
章沛然說:“不為什麼,就憑我了解你,你是個不愛讀書的女孩子,可一下子日語變的這麼流利,隻有一種可能,就是有人逼著你學,可除了日本人誰又能逼著我們的唐大小姐學呢?而且日本人也沒這麼好心,隻為了讓你學日語吧。”
唐蕊歎了一口氣說:“我自以為聰明,卻早被你看透了,可是沛然,現在四周除了我們沒有別的人。”
章沛然黯然道:“你想怎麼樣?”
唐蕊說:“沛然,跟我回天津吧,我們重新開始。章家的財產現在是我爸爸在經營著,隻要我們在一起了,這些都還是你的,不,你能得到更多的。”
章沛然搖搖頭說:“唐蕊,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這麼粗糙淺薄。現在咱倆之間的問題,是財產問題嗎?是男歡女愛的問題嗎?唐蕊,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為什麼?為什麼要為日本人做事?”
唐蕊激動地喊道:“為什麼?因為我愛你,因為我愛你。”
章沛然說:“國仇家恨在身,你卻說你為日本人做事隻是為了愛我?”
唐蕊含著眼淚說:“沛然,你知道嗎?如果當初你跟我結婚,而不是跑去幫助什麼童卉,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如果當初你不是跟童卉這個死丫頭在我家的車庫裏刺殺日本人,我根本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章沛然難以置信地說:“唐蕊……”
唐蕊狠狠地瞪著章沛然說:“章沛然,我的人生,你的人生,全都毀在你手上!我恨你!我要是不聽日本人的,日本人就要逼死我父親,就像逼死你父母一樣,我不能像你似的一走了之,把麻煩都留給別人!”
章沛然聽了她的話,遺憾地說:“唐蕊,從某種意義上是我對不起你,可是,你就是不該當漢奸,你不該帶著日本人殺死我們那麼多的八路軍戰士,唐蕊,你還記得嗎?當初你救了童卉之後,我們感謝你,你是怎麼說的?你說不用謝,我也是中國人。我們都是中國人呐,這些你都忘了嗎?”
唐蕊歇斯底裏地喊道:“我是漢奸,我就是漢奸,那你朝漢奸開槍啊!開槍啊!”
章沛然說:“我沒槍,槍在你手裏,可是沒撞針。”
唐蕊的眼裏一下子湧出淚水,她幽怨地顫聲說道:“沛然,你知道嗎?你知道我的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嗎?”
章沛然痛苦地搖搖頭,聲音沙啞地說道:“唐蕊,你別說了,如果僅僅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我可以原諒你,但是現在你已經淪為了日本帝國主義的走狗,你已經惡貫滿盈,作為你的同胞,我現在能做的就是讓你再從頭做一個中國人,一個幹幹淨淨的中國人。”
這時門外一陣響,周劍鋒和刁忠發帶著戰士們走了進來,下了唐蕊的槍。
唐蕊淒然一笑說:“章沛然,這輩子,你可把我害苦了。”
章沛然不敢看她的眼神,低下了頭。
周劍鋒等人押著唐蕊走到院子裏,章沛然從後麵追上來問:“隊長,你們要帶她去哪裏啊?”
周劍鋒說:“劉幹事還等著呢,我們準備帶她去分區群工部。”
章沛然點點頭說:“好吧,不過我還有幾句話要對她說。”
周劍鋒看了看刁忠發,刁忠發掉過頭去,周劍鋒說:“好吧。”
唐蕊這時已經知道害怕了,她顫抖地對章沛然說:“沛然,你救救我吧,我害怕,別讓他們帶我走。”
章沛然點點頭,忽然上前把唐蕊緊緊地抱在懷裏,唐蕊放聲大哭。突然一聲槍響,唐蕊的目光忽然變得呆滯,章沛然緩緩地說:“我能做的就是給你個痛快,群工部不是人待的地方,這個我有經驗。”唐蕊看著章沛然。
周劍鋒立刻怒道:“章沛然!你搞什麼名堂!”
章沛然把唐蕊慢慢地放在地上說:“反正她早晚是一死,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刁忠發說:“沛然你糊塗啊,我們還要從她這裏問出情報來呢。”
唐蕊還沒有咽氣,她淒然一笑,突然抓住了章沛然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說:“這裏麵……”
章沛然從她懷裏摸出阪井的那塊懷表,疑惑地問:“我就不知道,一塊日本懷表有什麼好的,連你都要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