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站著?那成專家門診了。我告訴姐姐,在沈陽,出門見到許多人,無論早上、中午或夜間。
絲兒——他們吸氣。
“沒問他們在幹什麼?”潮克問。
“不能問。”
“為什麼?”
我回答:“修自行車的就在修自行車,不用問。”
“在馬路上走的人呢?”
我說:“也不能問。問你到哪裏去?那不行。工作,人們在工作。”
朝克小聲對他老婆說:“他把走路叫工作。”
我嫂子更小聲說:“喝醉了。”
我假裝醉了,眯著眼睛,省得回答這些難題。我所喜歡的,是這麼多張麵孔和我血緣相通,一同沉浸在奶茶的氣味和蒙古語的言說中。
有一天,朝克告訴我:“明天有人來看你,巴丹吉林村的滿達老人,套車來。”
“是咱們親戚?”
“沒親戚。他說想看一看沈陽人。”
我聞此言,何止意外。我不是典型的沈陽人,本生邊地,僥機遇之幸於其間謀食,怎麼宜人套車觀瞻?
滿達老人一早就到了。他的毛驢車上鋪著紅花綠葉圖案的棉被,還有舊軍用水壺。進屋上炕,敬茶,朝克卷煙雙手遞給老人。老漢喝一口茶,煙霧從鼻孔漾出,海獅胡子花白。
“沈陽的莊稼怎麼樣啊?”老漢開口問。
“沈陽郊縣的莊稼很好。”
“唔。”老漢喝茶,問:“沈陽的天氣怎樣啊?”
“越來越熱了。”
“可以種西瓜。”他說。過一會兒,又問:“沈陽還有賣絲線的嗎?”
半天,我想起馬秋芬寫的《老沈陽》提到中街吉順絲房的事,說:“已經不賣了。”
老漢拉過我的手,捏了捏,放下,說:“沈陽有很多蒙古人嗎?”
“有七萬人。”我回答,“大學裏也有蒙古孩子,聚會的時候唱蒙古歌。”
“是嗎?”老漢似乎感動了。
“是的。”
老漢看我,仿佛從我的麵孔中看到遙遠的沈陽,而後微笑著扳腿下地,劃拉鞋,說:“我走了,到那什罕村的孫女家。”
上驢車時他轉回身說:“沈陽好啊!我十八歲去過,過去七十年了。沈陽多好。”白嘴的毛驢,耳朵立而平,像告別。
我目送老漢的驢車遠去。他的言說像詩,像講給自己聽的話,很柔軟,讓人生出一種難過。誰能知道,科爾沁沙漠深處,有一位八十八歲的蒙古老漢心裏在想沈陽。多年前,有他少年履跡或許還有愛情的沈陽。像英國古謠《蘇格蘭的藍鈴花》唱的:多年以前,多年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