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日根瑪坐在斜躺的水泥電線杆上。新挖的土坑裏,一隻橙色的甲蟲往上爬。不遠處,還有一根水泥杆,方形,上端有孔。這兒要拉電了。
從鎮裏到伊胡塔的手扶拖拉機兩小時一趟,一張票五元錢,帶行李加五角,狗二角,一隻雞一角錢。
車沒來。幾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搶說事情,她們係一樣的三角形頭巾,蔥綠色,臉蛋子像從頭巾裏往外掙放的花。一個老漢筐裏的鴨子伸脖子呷他褲子上的一片菜葉。
雲彩散了,陽光毫不遲疑地射在草地上,紫瓣帶黃蕊的小花朵搖晃著。雲在天上分成兩半,像棉花一樣越來越薄,後來沒了。
諾日根瑪背對等車的人,低頭,兩隻手掐草葉。她頭戴藍解放帽,辮子盤裏邊。
“諾日根瑪!”一個女人跑過來,她後背用化肥袋子兜一個孩子,“你交樹苗錢了嗎?”
“交了。”諾日根瑪抬起頭,她眼角掛著淚,手掌一抹,顴骨皮膚新鮮。
“優惠一半呢。”
“是。”諾日根瑪說,“楊樹苗不好,根兒破皮了,怕不活。”
她們說樹苗的事。那女人好像沒看到諾日根瑪流淚,說話的時候看肩後的孩子。
“你家交七十元嗎?”
“六十五元。”諾日根瑪回答。
不知哪會兒,背孩子的女人走了,諾日根瑪低頭掐草葉。她的手像樹根一樣破舊,連帶著土坯、豬食、牛糞這些詞,用它擦眼淚仿佛不對勁,仿佛用靴子擦鏡子上的塵土。過一會兒,一滴淚落在手背上,分散在皺紋的溝壑裏。
她怎麼了?家人病了?或者馬病了?誰也不知道一個牧區的女人為什麼流淚。諾日根瑪家住村西頭,窗前的豆角旁邊種一畦江西臘花,黃狗立正坐著,白爪子像戴了套袖。
手扶拖拉機開過來,司機是阿穆爾古楞的二兒子,留黃胡子。幾十年來,他是東村唯一用機動車把牧民運進城裏的人。
諾日根瑪把鼻涕抹在膠鞋底上,換上進城的表情,好像沒哭過,往車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