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照鏡子的女人(1)(2 / 3)

這接下去的日子本來是平淡而悠閑:王小莉不再懷念過去的眾星捧月,也不再跟人攀比吃穿,她和李國強像農人種田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按部就班地打點著這個店子,有人來了就賣貸,無人光顧小店的時候,李國強有時就擺著小凳,在店門口和人啪啪地下幾盤象棋,王小莉呢,就躺在櫃台裏的那個竹椅上,袖著手看著櫃台上收音機大小的黑白電視,那播放的似曾相識卻又永遠看不完的港台肥皂劇,日子過得悠閑又自在。到了月底,多多少少會有預期的進帳。小店以李國強為主,她在家裏收拾家務,主要的家務是按時弄好中午、晚上兩頓飯,因為已讀初三的兒子必須要準時吃飯。兒子的生活是他們生活中的頭等大事。兒子吃完了飯出門上學去了,她就去小賣店換李國強回家吃飯。

他們的家就在學校背後的那條巷子裏,隔著一道長長的院牆。每天,王小莉都會睡到上午第二節課下課的鈴聲響,學生們在做課間操的時候,隔著那道院牆傳來抑揚頓挫的一二三四的節拍聲,她還懶在床上,才打著哈欠,然後睡眼惺忪地抻手去拿搭在床頭的衣服,開始又悠閑平淡的一天。有時睡著睡著,突然一驚醒,一看床頭的鍾,已經快十一點了,這才記起早已睡過了課間操的時間了,想到還要到菜場去賣菜,這時這個女人,才顯出一點兒過日子的緊迫來。

可是有一天,這種平淡和慵懶被打破了。

已經忘記了是在哪一天,她做了一個夢,一個在她看來到了這種年齡的女人不該再有的春夢,可是的的確確,她做了,做得驚心動魄,做得激情澎湃;她好象是從浴水中醒來,全身冒著熱氣,渾身都濕透了,她的心砰砰跳著,快要跳出她的心髒,她掀開了被子,象拋上岸邊的魚,躺在床上直喘息。在一種喘不過氣來的壓抑中,她感到了一種暢快和酸痛,同時也感到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恥。夢中與她魚水之歡的男人,不是孩子的父親,不是自己的男人李國強。這突然降臨的春夢,讓她再也沒有了那安然入睡的平和心態;半夜醒來之後,她再也睡不著了,與其說帶著一種好奇,不如說帶著一種回味,躺在有些濕漉的被子中,回憶那些讓人耳熱心跳的夢境。那夢境讓她一下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月光如水,操場上一叢叢濃重的女貞樹蔭的年齡。她仿佛嗅到了女貞樹被壓斷的枝葉發出的清新的氣味兒。那是她此生不再嗅到過的青春的氣息。她在滿屋的幽暗裏睜大著眼睛,好象在努力尋找夢中人的身影。這個突然撞進她夢中的身影,是那樣的飄忽又確切;那是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時常光顧她的小店的,那曙光中學新調來的一名男教師。想到那位男人文靜樸素又彬彬有禮的神態,這做了一場春夢的女人便倍感自己的荒唐與無恥。

她撫摸著自己不聽話的仍在發燙發燒的臉,狠不得搧自己兩耳光。她有一種罪惡感,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她怕有什麼響動,引起人的關注,泄露這見不得人的秘密。可是這深更半夜,還有誰會關注她這個女人呢。在屏息凝神中,在夜的寧靜中,她聽見的隻是睡在隔壁房間裏的李國強的翻身和夢囈。自從李國強出了事故,因綁著長長的石膏,不方便在一床後,兩人就分床了,他病好後,倆人也很自然地沒在一間屋睡了,那些床弟之事,那些曾經渴望和燃燒的激情,仿佛也因那一次事故一下熄滅了。可是,一個毫不相幹的人,竟然勾起了她本已忘卻的記憶。在男人的夢囈聲中,在另一個房間裏兒子的鼾聲中,在這寧靜的夜裏,這個夜半失眠的女人,想著自己的青春,想著如花的歲月,想著曾經有過的多麼美好的憧憬,想著與自己的憧憬大相徑庭的生活,想著自己曾經充滿了希望的一生,就會象現在這樣平平淡淡地暗自消磨,已經不再多愁善感的女人,突然感到鼻子一酸,淚水奪目而出。

那一夜,她再也無法入睡。她象以往一樣躺在被子中一動不動,但是那種一動不動卻分明有了一種自憐;如果有誰突然掀開她的被角,就會看見她眼角的淚痕,那連著淚痕閉著的眼皮不甘心的眨動,那是她的內心正湧動著潮汐。可是很遺憾,兒子起床走了,男人李國強也起了床,他像往常一樣,象沒有意識到這另一間房裏還躺了一個大活人似的,他徑直到了衛生間,聽見他響亮的尿尿的聲響,響亮的咳嗽聲;聽見他洗漱完畢,將牙刷象投籃一樣,精確地投進瓷缸時的清脆的碰撞聲,然後那拖擦著地板的一輕一重的腳步,走出衛生間,走過她的房門,沒有任何停頓地徑直走過鋪了灰色地板磚的客廳,啪嗒一聲,關上了他身後的防盜門。

直到李國強那一高一低,一重一輕的腳步聲下樓去了,王小莉才掀開頭上的被角,睜大眼睛。她看見的仍是一成不變的陳舊的家,早已過時的家俱,已經發黃的牆壁,發黃的牆壁上那已腿了色的窗簾。窗外,越過那道長長的院牆,正傳來學生們做早操的喇叭聲。可是這個熟悉的昂揚有力的聲音她卻象沒有聽見,她在軟弱地想,如果她死了,死在了這個床上,那李國強是不是也會象今天這樣,旁若無人走過她的房間時,望也不會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