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冬天的陽光滴下來(外)(1 / 2)

文/李祥林

在渭北高原,山丘像大海的波峰一樣洶湧澎湃,起伏連綿。河流經過的川穀較為平坦,這裏往往是繁華的城鎮。冬天的積雪像臃腫的棉襖一樣裹著大山,山頂上密密麻麻長滿了酸刺和其他灌木,那裏的雪最先融化,灰褐色的灌木林一露出來,大山就好似一位胖胖的老頭,穩穩地坐著,微微地笑著。

陽光從雲隙間篩下來,碎碎的,純純的,仿佛一伸手就能捧住滿滿一把。太陽一照麵,向陽的坡地就緩緩掀起白雪的棉襖,露出一窪又一窪綠得紮眼的冬小麥。村子補丁似的綴在半山腰,安靜得隻能聽見母雞下完蛋後得意的叫聲和女人罵自家孩子的尖辣話語。每家門前堆著高高的一堆雪,向陽的坡地有老人用手遮住陽光向山口眺望,她會把出現在山口的任何人都誤認為是久盼不歸的遊子。老人的聽覺很靈敏,山背後有人踏著積雪咯吱咯吱地行走,她也能清楚地聽見。

冬天雪多,卻封鎖不了山裏人的腳步,那條迂回百折的山路早就被勤懇的人掃開了,露出黑濕的泥土路麵,彎彎地纏著山腰。有人套上騾子往地裏運送著久積的人畜糞,更多的是女人和孩子們,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翻過山梁去串親戚,或者到鎮子上趕集辦年貨。路一旦被踩開,小村就活了。

孩子們成群結隊地爬上山頂,由膽大的帶頭,膽小的依次拽著屁股後襟,從斜坡上“哧溜”一下滑下去,隨著他們的歡呼、驚叫,一個個都栽進了雪堆。

冬夜賊冷,村子蜷在半山腰,死寂。偶爾能聽見哪個靈巧的小夥子吹著笛子,有時歡快有時憂傷。母親把煮好的洋芋、胡蘿卜和夏天曬的青菜端到炕桌上,一家人就盤坐在燙熱的炕頭大吃起來。洋芋被煮得裂開了皮,吃起來軟軟的,沙沙的,滿口餘香。吃完後全家人盯著電視編起了草編,成捆的麥稈兒被扭成一盤又一盤的草編,趕集時賣掉就夠過年的花銷了。

春節來得很快,臘月底豬們尖利的嘶叫聲使村子再也安靜不下來了,特別是一串接一串的鞭炮,長久地回旋在山穀間,使枝頭崖畔的積雪簌簌下落,驚得野雞們嘩啦啦地飛出崖洞,鬆鼠和野兔也慌慌張張地在雪地裏亂跑,踩出遍地亂糟糟的爪印。山民們過年時要把先人“請”到堂屋的神龕上,進餐之前也要先給祖先獻上食物。春節過後,同族的人還要燒掉許多紙錢,最後才把先人“送”回陰間,表示自己過上好日子不忘祖先。

正月的小村,社火隊白天黑夜都在鬧騰,人群熙攘,鼓鈸喧天。姑娘們扭起了秧歌,老人唱起了當地的小曲,小夥子把旱船和篩子舞得激起陣陣歡呼。社火一直鬧到二月才歇下。在人們忘情的歡笑聲中,冰雪消融,土塊鬆動,春雨斜斜地飄進了莊戶人的季節,又一季的春耕秋收開始了。

這就是我的家鄉,有著滴水陽光的冬日。在遠方的城市裏遊蕩了三年。總以為自己疏遠了故鄉,其實,我時刻也沒有離開她呀。

地衣春雪尚未消融的時候,田邊路旁已經悄然長出了許多地衣,它們蜷縮在枯草中,沐浴著朗潤的陽光,安心地等待著姑娘們撿拾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