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地衣是山裏的女孩子們每年春天必修的一門課,和挖野菜、鏟柴胡、采野果一樣,是她們的野外“女紅”。大山一年四季會為村民們奉獻許多珍貴的禮物,農活忙完後,隻要在山溝溪畔拾拾撿撿,日子就會平添許多滋味。地衣,就是大山在春天送給村民的第一份禮物。
我排行老大,而弟妹尚小,我們家撿地衣的任務就自然落在我身上。母親特意為我編了個竹籃,輕巧、精致。吃完早飯,我們幾個野小子在堂姐們的帶領下,追追打打地上路了。
田野中沒有一絲風,陽光暖暖地照著,我們不顧堂姐們的管束,踏進被薄雪覆蓋著的麥田,趟出一行行繚亂的腳印。傍晚回家時,那些腳印上的雪已經化了,露出一窩窩嫩綠的冬小麥。我們在田埂上分辨各自的“蹄印”,相互取笑對方,最後才大笑著回家。
堂姐們卻撿得極認真,她們在向陽的坡地上,撥開枯草,伸進指頭窸窸窣窣地一會兒就能揪出好幾片地衣,羨慕得我們眼睛都熱了。可我們老是找不著,後來發現堂姐們愛往羊糞蛋多的地方找,我們撣掉羊糞蛋,下麵果然蜷縮著好幾片和羊糞蛋差不多的地衣。已經被太陽曬得幹幹的,用手一撚就成了黑粉末。這是一種菌類,秋天羊兒在草叢中撒許多羊糞蛋,第二年春天就能長出地衣。有的地衣被雪水潤軟了,蓬蓬鬆鬆一大朵壘在草叢間,撿到這種濕地衣的,提起來,顫顫地向同伴炫耀,引起一陣豔羨的驚訝。所以在我的家鄉,地衣還有一個更為親切的名字——地軟兒。
我們耐不下心來撿地衣,追打著玩夠了,腿酸了,肚子餓了,該回家了,才發現自己的籃子裏空空如也,就毛急毛急地團團轉。這時,好心的堂姐們往往把她們滿滿一籃地衣給我們勻出一些,回了家就不至於挨母親的訓罵了。卻有調皮的小夥伴趁人家不注意,偷偷地往籃子裏撒一把羊糞蛋,到家裏淘洗地衣時,母親捏著滿把泡得稀軟的地衣大罵:敗家子!撿一籃羊糞來充數?過來全吃掉!我們早就溜了。
地衣淘洗幹淨以後,蓬蓬軟軟,油黑發亮。母親把它們做成素餡包成包子和水餃,或者添進泡攪團的湯裏,吃起來脆生生、柔筋筋的。涼拌地衣更是下酒解葷的佳肴。一籃子地衣往往能吃半個多月,常吃不厭。在外地工作的三叔每年要帶一大包地衣進城,地衣在城裏是買不到的。
十幾年後,當我寫下“地衣”這個久違的詞語,驀然發現,這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名字!它們真像是地母的衣服,被姑娘們撿進籃子後,春天也就款款地來了。流年似水,和我一起撿地衣的堂姐堂弟們如今都已在遙遠的地方工作、上學,很難見著他們了。每次回家,我總不忘在田埂地頭轉悠,試圖找回過去的一些什麼。但物是人非,縱使我不停地彎下腰來拾拾撿撿,也拾不起塵封的往事,撿不動孩提時濃濃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