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我再也沒有管住自己的鼻子,讓那酸味一下子滲進了我的心裏,淚水好像也不是我的,我一個人躺在那空空的窯洞裏,真後悔,真後悔不該來這裏。因為我不能說,我也是國家公務員,我所從事的工作就是在為農民服務。

我知道自己是讓大妹忽悠了一回,去年其實她回國搞過社會調查,她應該知道這一切的,怎麼今年又讓我幫她來收集資料,想到這裏,我也顧不得什麼國際長途,也顧不得那一分鍾幾塊錢的通信費用,於是我用自己的全球通手機撥通了大妹現在呆的那個國度。

“怎麼這麼晚了還打電話?”大妹在那一頭問。

“我不能完成你交給我的事情了,我現在就在農民家裏,我的心靈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我再了解下去,精神一定會崩潰的。”

“就為這事情呀?其實我要不要資料無所謂,因為我的論文已經過關了。”

“那你這是……”

“記得你很早就想寫一部穿越貧困的書,可過了這麼些年,你為什麼總不動筆呢?我就是想讓你提提精神,記住我們的家鄉真的還很貧窮,不然做什麼國家公務員。”

“你……”

“嘻嘻……好了,別浪費電話費了,好好調查好好寫,下回我回家要看的。”大妹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可能是我說話的聲音大了,沒想到老人推門進來:“怎麼還沒睡?不習慣嗎?”

“不是,我剛才和在國外的妹妹通電話,是不是說話聲大了,影響了你老的休息。”

“我睡不著呀!我覺得你這個人不錯,所以有些話我想和你說說,也許沒有什麼用處,但是我說了心裏就會舒服一些,因為我等你開的這種車已經等了好多年了。”

“來,我扶你上炕上坐。”我把老人扶到炕上,“其實我也是真想聽聽。”這時我沒有再給老人說假話,我告訴了老人我來的初衷。

“這麼些年了,我們村沒有電,就是村口有個塔,說是打電話用的,可能就是你拿的那玩意兒,白天你看到了,我們村的孩子幾乎都沒有衣服穿,七八歲的孩子了還光著屁股,有些人的家裏就一床被子,好幾口人呀!像我這裏還算好的。有些人一家一個窯洞,養豬,喂牛,做飯,睡覺全在裏邊,對了,我們村還有一家人,老兩口和小兩口住在一個大土炕上,已經好些年了,孩子都有了,現在還是這樣,如果你想看,明天我帶你去。”

“那鄉上就沒有人來過?過去收稅的時候還來,現在不收稅了,所以也就沒人來了。我想其實這些事情不難解決,隻是沒人管,現在的幹部和過去的幹部不一樣了,那時侯幹部就坐你現在開的吉普車,來了就幫著農民幹活,真解決問題,現在來都坐著那鐵殼子的車,轉一下就走了。”

“那你老……”我突然覺得老人好像……“我去過朝鮮,參加過抗美援朝,六十年代回家的。”“那你應該是國家補助的對象。”我說。

“村裏都成這樣了,我還補什麼呀!我看你是個正經人,一定在縣裏做事情,我想求你一件事情,不知……”

“你老說,隻要我能辦到,我一定去辦。”

“我就放心不下小燕,她雖說沒有上過學,可還識幾個字,我想讓她去城裏打工,也好見見世麵,總在這裏呆著也不是個辦法。我老了,是看不到村裏有什麼變化了,孩子們不能就這樣下去了。”

“沒問題,隻要你老信得過我,我一定給小燕找份工作,在城裏我會照顧好他的,到時她幹好了,再把你接進城裏住。”

老人一把握住我的手,老淚橫流,他還想說什麼,可沒有說出來。

……我們就這樣幾乎說了一夜。原來說好去看幾家特貧的農戶,現在我突然覺得不用去看了,因為我忽然覺得自己一直想寫的《穿越貧困》其實不在這裏,過去對貧困的理解總是要看到貧困的實景,現在我才明白,貧困其實就在我們的心裏。

穿越不了精神的貧困,在這個世界上社會還能留下什麼?

我們走不出思想和做人的貧困,我們生存的社會還有什麼希望?!

我明白了,大妹為什麼選擇了這樣一個課題在苦苦追求,原來她是想讓我們先穿越“自我”的貧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