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低垂著,看起來像是下一刻便會垮塌下來,壓抑地讓人喘不過氣。而皇甫天華此刻的心情就如同這天空一般——陰沉且煩悶。
皇甫天華抬頭看了眼漆黑的天空,眉頭皺成一個川字,他右手拎起手中酒壺--白玉製,通體瑩潤無瑕疵,壺身雕有幾片祥雲,祥雲之上有盤有一五爪龍,龍目圓睜,顯得極為威嚴--的壺柄將壺嘴遞於自己身前,壺嘴微微往下一彎,一道白練自壺嘴而出,在接觸空氣的瞬間彌漫出濃密的酒香,最終沒入皇甫天華的嘴中消失不見。
沒多久,直到酒壺的壺嘴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來時,皇甫天華才停下倒酒的動作。他醉醺醺地搖了搖頭,嗤笑一聲就將一看便價值不菲的酒壺砸向爭吵的人群中間。
“哐當!”酒壺應聲而碎,原本喧鬧嘈雜的場麵頓時寂靜,很顯然酒壺的屍體提醒了吵得正酣的他們,這裏還有一位他們惹不起的爺,而且他們似乎--應該是已經--將這位爺晾在一邊很久了。
“求求你別休了我,相公!”一直在苦求的中年婦女放開丈夫的大腿,轉頭看向皇甫天華。她眼睛一亮,快步膝行至皇甫天華眼前,“王爺,求您為民婦做主啊!”
皇甫天華低頭看了一眼中年婦女。他認得她,幾天前他們才見過一麵,那時她雖然一身粗布鶉衣,但是整個人精神奕奕,容光煥發。看起來不像是勞作多年的中年女子,倒更像是新婚不久的新婦人;而此刻,她同樣穿著粗布鶉衣,但兩鬢已經染上了點點霜華,皮膚上爬滿皺紋,嘴唇幹裂,眼神黯淡無光。原本挺直的背脊像是要彎到塵土裏去,看起來十分卑微。
“賤婦!休得在王爺麵前胡言亂語!”說話之人年約四十幾許。與中年婦女不同,他此刻滿麵紅光,渾身洋溢著濃烈的喜氣,連他身上的朱紅色錦緞長袍也難以掩蓋。他左手邊正站著一位嬌豔的年輕婦女,婦女梳著雙刀髻,身穿百花薄紗裙,她媚眼如波不住往皇甫天華身上瞟。
皇甫天華眼中嫌惡之色一閃而過,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的考核沒過。這官,你就不用當了。”言罷,他兩頰酡紅,長袖一揮,搖搖晃晃地跨過新建沒多久的高門檻,獨自一人行走在昏暗寂靜的大街之上。
獨留紅袍男子在原地慘呼:“草民哪裏做錯了,王爺說出來,草民一定改!求王爺再給草民一個機會!”
天色十分黯淡,整條街上隻有幾戶人家的紅燈籠依舊亮著,為皇甫天華提供一絲光亮。此時已經過了宵禁,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除了更夫打更時的“咚!咚!”,“咚!咚!”聲外,惟有皇甫天華淩亂的腳步聲在街上回蕩,無端端地為皇甫天華的身影添上了一絲落寞。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皇甫天華高聲誦讀著詩歌,腳步比之之前更加淩亂,看起來像是醉的十分厲害。隻不過若是仔細查看,便能發覺他的眼神十分清醒,甚至可以稱得上有些銳利。
皇甫天華自嘲一笑,不知是在問天還是在問他自己:“難道真的隻有那神仙,才能視金銀錢財如糞土,對權勢不屑一顧?這世上就真的沒有一樣東西,是金銀權勢換不了的?”
“有。”不知何方遙遙傳來一道男聲。
皇甫天華一驚,瞳孔劇烈收縮,原本東搖西晃的身體瞬間挺直,恍如山上蒼鬆一般。
他用寬大的袖子擋住自己的右手,一枚閃爍著幽冷光芒的飛刀自袖中滑至他手掌心。
他沉聲低喝:“什麼人?出來!”
“年輕人,你何必如此緊張?”離皇甫天華不遠處的小巷口,突然閃出一道人影。人影頭戴鬥笠,身穿藏青色短打,看起來就像是一普通的農家漢子。他在皇甫天華戒備的眼神中笑著摘下鬥笠,露出臉上猙獰的刀疤,他緩緩說道:“別擔心,我沒有惡意。剛剛出聲也隻是聽見你的疑惑,正好我有一個答案,便想告知與你,也好解你心結。”
“哦?”皇甫天華並未直接詢問,他隻是略帶諷刺地道,“此時已入宵禁,先生此時出現在這大街之上,做的怕也是那--”
皇甫天華挑了挑眉,特意拖長了聲音,目不轉睛地盯著站立於巷口的身影,握著飛刀的手更為用力。
“嗬。”人影並沒有如皇甫天華所預想的那樣暴跳如雷,他隻是寥寥幾步走至皇甫天華身側,在皇甫天華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將他右手中的飛刀奪過。
人影在皇甫天華震驚的眼神中把玩著飛刀:“安親王難道就不想知道答案?”不等皇甫天華回答,他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的答案就是--真情!”
“真情?”皇甫天華像是聽到什麼極為好笑的笑話,譏笑一聲:“你可知我剛從哪裏出來?就是這聞名京中的恩愛眷侶家--妻子嫁入家中多年不育,丈夫非但不怪罪還待妻子一往情深。可是你猜猜,我用什麼代價毀掉了這對恩愛眷侶?”
人影沒有回答,皇甫天華也不在意,他本就不是為了詢問:“僅僅是一小小七品書吏的官職而已。這樣芝麻大小的官,就能讓人拋棄同甘共苦多年的糟糠之妻,甚至還羞辱於她。真情?哈哈,不過是一笑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