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傍晚天際的霞光透過氤白的浮雲,零散地灑落在宮院庭閣間。她撩開鮫絲窗紗,看到窗外滿園的淡明霧亮,不由抬眼眺望,那高空深處蘊漾的最後一抹日光,該是正在不知不覺間褪去。不禁開始期盼,靜夜之內的舒寧安和。
這樣的等待之意甫然升起,她感覺身後一陣暖熱,腰間輕輕一緊,耳際感覺到幾許微癢:“辰光過得這樣快。”她略略側首,身姿順著勢向後偎倚,眼角餘光間把他那微帶慵倦的臉龐盡收覽於心。
她淺淺笑道:“媱兒倒是希望夜晚快一點到來。”
聞得他一聲哧笑,聲音低柔,暗含曖昧,“你盼著晚上,可是想朕了。”
她頓時雙頰曼熱,嫣紅緋緋,螓首半垂,“皇上盡是取笑媱兒。”她話音剛落,便被他雙手扳過身子來,正麵迎上他灼灼溫亮的眼眸,她赧然垂首,唇邊靨花柔綻。
他低低而笑,放在她雙肩上的手在不經意間用力,“朕並非取笑你,可知這樣的晚上,朕會想起你。”總會想起,這份惦記,是心內一縷牽掛,偶爾會在恍惚間浮現於腦中,無論所處何地,無論所行何事,總會,無影無跡,悄悄湧現。
這樣的惦念,像是一掇慰心的芬芳,久久縈懷於心胸,每每思及,總教人神醉,卻又由此得獲一份恬定。
煩憂於心的夜晚,這份恬定,是他舒和心智的良藥。
她聽到他的話,卻未發一言。靜默須臾,抬起右手,放在他搭在自己左肩的手背上,柔荑溫婉,輕握其掌,緩緩地,把他的手從自己肩上攥緊,捧握於眼前。
他的手,還是像當日那般,暖意不足,指尖微涼。
而,他的眼光,卻比當日多了一分憐惜,及愛重。
她不自覺地斂下眼簾,靜靜地看著他的手掌。今已非昔。她的心,是否還如當日灰冷?
那份流連於短暫春宵的眷戀與溫柔,在這一刻的暖情麵前,是否會變得比較真實、誠摯一點?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良辰,是否應該傾注更多的情意,才不至於辜負他,辜負自己。隻是,她的淳和美好,在這些動人動心的舉止麵前,該是掩飾,還是矯柔?
她的話音輕悠:“媱兒隻在想,皇上在想起媱兒的時候,可以更多想著好好保重龍體。因為媱兒心裏,最為祈盼的便是皇上咳症痊愈,龍體安康。”
他任由她溫暖自己的手,微笑著凝視她,“有時候朕會想,你從心裏在意朕的樣子,該是如何?”
她低垂的眼瞼暗暗一跳,旋即抬起頭來,看著他笑意盎然的臉龐,定下神來柔聲道:“媱兒無法回答皇上,因為情,隻於心中。隻望皇上,可領會到媱兒這份心意。”
他聞言,再次輕笑出聲,拉起她的手往殿中走去,帷幔隨風飄搖,眼前似是濛白一片。他們在殿內的長椅子坐下,兩手十指一直緊扣,他無意鬆開,她也下意識地更握緊了他的手。
“已經很久,沒有像如今這般安靜了。”他說,身子放鬆地靠在椅上,雙目半眯,眼光像是幾欲熄滅的火苗,黯明不定。
寧媱倚在他身側,心思似是被他的話擊起了一絲漣漪,莫名的惆悵淡淡地圍籠著胸臆,語氣恍若歎息:“不求快樂,不求喜悅,原來寧靜,便已是難得。”
他轉過頭來看她,眉心輕蹙,“為什麼你不求快樂,不求喜悅?”
她怔了一下,然後又展顏淡笑,道:“臣妾心裏有兩個答案,不知該說哪個。”
他饒有興味地坐直了身子,和笑道:“你都說來便是。”
寧媱笑意粲然,曼聲道:“臣妾的快樂和喜悅,均源於皇上,臣妾等隻能盡守本份,淑慎於位,隻可以禮相持,待候聖恩。因此,不可妄求。”
他挑了挑眉,道:“朕也許該聽另一個答案。”
寧媱的笑意漸褪,神色間氤上了鄭重而堅定的摯意,“正如媱兒前麵所說,快樂與喜悅是皇上的恩賜,媱兒在這個時候相伴的是夫君,想要的隻是寧靜的相守,歲月漫漫,可伴夫君與妾身走過的,並非隆重的快樂,而是溫心的安寧。”
驚異,感歎,在這一刹那間閃現於他的眼內。她的話音雖已停下,但卻似掀動著莫大的波瀾,盡數清滌他心內所有的憂思,留給他彌足珍貴的和諧與平靜。他沒有說話,隻是張臂把她擁進了懷中,用力地、深深地,似是掬著心內那份珍視,再不願放開。
夜幕,終於覆蓋了天空。內殿中卻未燃起燈火,但他們並未在意周遭的昏暗不明,榻前的紗幔飄垂,柔軟悠嫋地為他們隔斷黑暗,兩相繾綣的旑旎氣息交纏繚繞。
他的深吻,他的愛撫,他的擁抱,猶如一彎溫動心扉的暖流,蜿蜒著,卻源源不息地淌向她,包圍她,似正柔融地滲進她的每一寸肌膚,進駐她的心房。
她閉上雙眼,隻感一片迷蒙的漆黑;不知過了多久後,再張開眼,卻仍是滿目烏黯。而他,正靜躺於身側,她側過頭去,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他此時的模樣,忽覺身上一緊,他竟伸手抱住了自己,把自己擁到了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