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星野無精打采,很是不開心。眼前,肖家孩子的出走,老活佛的被劫,山島良子的精神失常;背後,將軍的重壓,地下抗日力量對他的特務活動有力地牽製,他的特工人員和佐佐木的憲兵配合不力等等問題,搞得他暈頭轉向。一向以手段高超,行必有果著稱的特高科的高手,陷入了困惑之中。此時,他越想越覺得許德善無能,出的主意全是餿的,山島良子無用,辦不成事還添亂,特工們無眼,盯來盯去,讓一個孩子飛了。
他怎麼能明白,侵略者在反侵略的民眾之中,幾乎等於泥牛入海;他哪裏能理解,占領者在被占領者的領土上簡直就是盲人騎瞎馬,寸步難行。他原以為隻要高舉殺人的屠刀就能在中國的土地上橫衝直撞,他原以為大東亞共榮會輕而易舉地欺騙天性善良的中國人。他萬沒有想到九一八事件既是日本軍國主義侵華的開始,更是中華民族發出怒吼,奮起反抗的開始。
最令星野心裏氣不過的是被這些平民百姓、老幼女子,玩得他無計可施。每當想到這兒,他氣得臉都成了吹起來的豬尿泡。他恨自己被拖進了迷魂陣,恨得咬牙切齒。他時而也恨自己怎麼就改不了貪酒好色,想當然一意孤行的毛病。難道真像平田大夫說的這是一切侵略者的頑症。
他時而也有點感悟。他開始懷疑他在讀書時最堅信的那句話是“英雄造時世”和最不讚成的那句話是“時勢造英雄”。而今,他內心深處,整個精神世界裏最大的痛處是現實強迫他重新認識這兩句話。
遺憾的是星野對“武運長久”的懷疑是不甘心的。在他這裏,懷疑隻是懷疑,追求的仍然要追求。入了骨的軍國主義理念,使他最後抉擇的仍然是對軍刀的期望。
星野拿起了專線電話,要通了華北軍部。他請求義雄中佐來幫他一把,也好打開局麵,殺出一條血路。
義雄中佐,人稱亡命徒,他曾是日軍敢死隊成員。他常以1941年12月7日參加過襲擊珍珠港為驕傲,為本錢。自以為是讓美國大兵膽戰心驚的大英雄,所以,他傲視一切,自認為自己是日軍中的驕子。
星野和義雄是一奸一蠻。星野最大的快樂是折磨人,淩辱人,讓人在他麵前屈服、下跪。義雄最大的快樂是砍頭,挖心,把嬰兒從孕婦肚子裏拉出來。星野心目中的偶像是土肥原賢二,義雄心目中的偶像是東條英機。
“喂,是義雄中佐嗎?我是星野大佐。”
“我是義雄,大佐近來可好?聽說將軍給了你個小小的特殊使命。”
“少壯派,你就別取笑了,這哪裏是小小的使命,簡直是讓你查無頭緒,查無實據的拿著戰刀不知往哪砍的苦差事。我在你麵前承認老朽不才,請少壯派出馬相助啊!”
“星野大佐,太謙虛了吧!誰不知閣下的手段呀!”
“年輕人,這不比戰場上槍來刀擋,直來直往的。中國的老百姓像沼澤地,你走進去,邁不開步;中國民間像八掛陣,撞進去不僅摸不著門路,施展不開招數,還要四處受牽,八麵挨打。”
“星野大佐,我一向說你們搞特工的那一套解決不了大問題。我來告訴你,你高舉起將軍賜予你的戰刀,衝進去,閉上眼睛,左右猛砍,什麼八掛陣、六花陣,就是天門陣,也能砍它個七零八落。”
“這次我請你過來,就是求你幫我破陣的。另外,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兒時的好友平田君在鹿城厚生醫院。名氣大得很呀!你不想會會他?”
“那好吧!那我過去舒展一下手臂。不過,我告訴你,戰局對我方越來越不利,板垣征四郎的心情也極不好,軍部和內閣的日子也不好過呀?我聽說冀魯地區的一位地雷戰的英雄到鹿城搞地下護礦活動了,還成了鹿城抗日力量的一棵大樹。我可別過去容易,回來難,甚至回不來呀。”
“這些事得問佐佐木大佐。怎麼,你這珍珠港的英雄,也害怕起八路的地雷戰了?再大的樹也隻是棵木頭,還經得住天皇賜予你的鋼刀砍嗎?”
“不是害怕,隻是提醒你,要不你不好給將軍交差呀!”
“求你來助我一臂之力吧!你知道佐佐木大佐和我尿不到一個壺裏的。求求你了!少壯派。”
義雄同意來鹿城助其一臂之力,總算讓星野安了點心。他心裏寄托著義雄以其特有的狂傲和魯莽可有力地抵製佐佐木做事小心翼翼的做法,來實現自己速戰速決的新計劃。
一架小型戰鬥機從北平的日軍機場起飛,越過青龍橋往西飛去。臨近中午,星野帶著幾個特務乘車往鹿城二裏半機場迎接義雄中佐的到來。二人相見,分外高興。“義雄中佐,你好啊!”
“星野大佐,你也好啊!”
“真是後生可畏!獨自駕機前來,真是抬舉老朽了!”
“承蒙星野大佐看得起晚生,前來聽從調遣,實屬義不容辭。”
星野秘密地在日美元酒樓給義雄接風洗塵。二人對杯後,星野向義雄介紹了他所遇到的問題和窩火的情節,還坦言了對平田大夫的懷疑。好在義雄向星野介紹了平田受家庭影響,從小接受了東方和平主義的觀念反對戰爭,他高中畢業鬧了一場大病便學醫了,走了救死扶傷之路。“他就是那樣一個死心眼的人,但最可貴的是待人赤誠真心。”
接連送來十多名傷員,忙得平田大夫連著兩天一夜沒休息了。這些受傷的鬼子兵都知道平田大夫高超的醫術和敬業的人品;他們非常尊敬崇拜平田大夫;他們把平田大夫立為日本國民的驕傲;他們為能直接接受他的治療心裏非常高興;他們到了平田大夫這兒像見了菩薩一樣,堅信平田大夫能從死神那裏把他們拉回來;他們也順理成章地把保護平田大夫作為自己的責任。
平田大夫正為一個傷員取著身上子彈,突然,有位護理員輕步進到手術室,附在平田大夫耳邊告訴他有位從北平盧溝橋來的軍官找他。平田大夫頭也不抬地告訴他:“治療中,概不接客!”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平田大夫從手術室出來,到診室剛剛換下白大褂,早已等得不耐煩的義雄從會客室過來了。
“平田君,幾年不見想死我了!你盡職的精神好感人呀!”
“原來是義雄君,真沒想到是你呀!我也常想起你和其他的學友。想必你來此地有重要公幹了。”二人相互問候著,回到了會客室。
“也沒什麼大事,主要想來看看你。”
“這,這讓我怎麼感謝呢!你在戰事吃緊的情況下能來看我,我太高興了。請原諒我沒抽時間去看你。”
“我也是偷了個空。再說了,我來看你,和你去看我沒什麼不同,目的就是見麵嘛。”
“你解釋的巧妙!你這麼一說,我倒也安心了。義雄君的漢語水平提高地很快呀?”
在日美元酒樓二樓的日式小雅間裏二人頻頻碰杯,歡聲笑語不斷,童年的往事把二人帶回了歡樂的世界。
雖然平田大夫在飲酒過程中一再提醒義雄喝酒要少一點,慢慢飲,倡導“飲酒不醉最為高”的理念,義雄哪裏能聽得進去,說話間十多杯酒下肚了。酒勁漸漸地發作起來了,義雄再也沉不住氣了。他向平田大夫問出了本不想在此次會麵問出的問題:“平田君,可認識肖老太婆一家人?”
“認識!我救了她家的一個病毒感染很嚴重的孩子。”平田憨直地回答。
酒勁攻心,義雄更是不吐不快:“平田君,戰事吃緊,軍務纏身,我哪有空來和你對杯敘舊呢!實不相瞞,星野大佐經華北軍部叫我來幫他個忙。他說‘佐佐木大佐對他的事不上心’。他對你也產生了懷疑。”
平田大夫把酒杯重重往餐桌上一放,氣憤地說:“原來星野讓你來克製佐佐木,還要掏我的底。你可真行啊!”
“平田君,別誤會!星野大佐有難處。將軍調他來辦的事,到現在還沒抓出個頭緒,佐佐木大佐對他的事又不給予協助,叫我來真是出於無奈呀!”
“什麼頭緒,他要找的孩子背部有塊‘黑記’,可肖家的孩子身上連個黑點都沒有。這根本是兩個孩子,是他盯錯了人,怎麼能抓出個頭緒來!”
“可是,星野大佐懷疑這個情報是假的。提供這個假情報的人正是為了保護這個孩子。現在他更懷疑了,因為提供這個情報的喇嘛被劫走了,緊接著這個孩子也被送走了。事情有這麼巧麼!連我都可斷定,這個孩子就是將軍要找的那個孩子。”
“天底下,巧的事還不少嗎?天底下讓人懷疑的事也不少呀!憑懷疑來判定事物是不合法理的。這在世人麵前是說不通的。”
“平田君!你還是那樣的書呆子氣。什麼‘法理’,什麼‘世人麵前’統統都是沒用的東西。隻有武力才是萬能的,沒有辦不成的事。”
“義雄君,軍刀砍斷了你的良知,武運泯滅了你的人性。你已患了戰爭狂熱病,已變成了戰爭的工具,殺人的屠刀!義雄君,放棄這種思想吧!德國法西斯給歐洲人帶來了從未有過的災難。日本軍國主義也給東亞人民帶來了從未有過的災難。這已經激起了全世界人民的反對。為什麼要把日本民族變成曆史的罪人?我真為我們日本國的下場擔心啊!”
義雄聽了索性狂哮起來:“平田君,你拿聽診器的幹活,你戰爭的不懂。戰爭可以爭服人的意誌,可以讓人變心。戰爭可以讓一個民族成為優等民族,也可使一個民族變成劣等民族,永遠屈從於優等民族,孝忠於優等民族。亞洲是大日本帝國的,亞洲的資源是大日本帝國的,亞洲人應該是天皇的子民。如果你想放眼看到北起西伯利亞,南到蘇門答臘永遠飄揚著神聖的太陽旗,你就得利用戰爭這個怪物,就得把這個怪物像神靈一樣地頂在頭上。現在不利的戰局是暫時的。要扭轉這個不利的戰局,更得用戰爭這個怪物。”
“一個喪心病狂、癡心妄想的白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