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莊稼地裏的老母親(2 / 2)

現在,又是秋天了。秋天的田野,到處滾動著莊稼的清香。草薅完了,苞穀開始背個兒,稻子開始壯籽,一如兒女,所有的莊稼都正是吃飯長力氣的時候。母親的身影晃動一片片茫茫秋色。但是,今年秋天的陽光仿若毒蜂,銳利的蜂刺把莊稼與土地,全都螫得蔫兮兮的,大病一場。一連20多天了,不見風,不見雨,隻見土地慢慢焦枯皸裂,莊稼慢慢失去綠意變得枯黃,人們的皮膚通紅透黑,曬出了一層油、曬落了一層皮。母親守在田邊地頭,整日整夜心急如焚。想挑井水,井水枯竭;想挑河水,河水在六七裏以外的山腳。本很脆弱的母親,撫著一棵棵莊稼,哭了起來。天!你怎麼這樣不可憐莊稼人呢?母親買來個豬腦殼,又殺了一隻雞,擺上碗筷,用篩子端著來到地裏,開始敬土地菩薩。她在地裏的四個角落和中間各插上一支香,燒了,對南、對北、對東、對西,各各一跪一拜,念:“土地菩薩,你要顯靈啦,我們好的讓你吃,好的讓你穿,你要保佑我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啦!”可土地爺並沒有立時顯靈,天依然一天天旱下去,莊稼依然一天天萎下去,泥土幹成了顆粒塊,熱風一吹,滿天黃塵。母親,我年邁七十的母親,跟隨鄉民,成群結隊地走向了通往山腳的路。

山腳。河水也幹下去了,河床被火燒過一樣,光溜溜的,全是大灘大灘的磯子岩,銀灰色的青光燦爛眩目。河心的一線水潺潺地流著,母親和鄉親們背著背桶,挑著水桶,提著提桶,在這裏打水。山路九曲十轉,又高又陡,母親手裏提著半桶水,如蟻爬行。手酸了,腿麻了,全身的汗水濕透了。可母親依然走著,爬著,甚至挪著,把水從山腳一點一點提來,淋在莊稼上。藍天下最為耀眼的,是母親滿頭飛霜的白發。

雨,終於下了。像多年沒有開閘的河堤,水一下子就滿山滿壟猛竄起來,母親喃喃片刻,就立時戴了鬥笠、披了蓑衣、拿了鋤頭,衝入雨中,開溝引水。風包圍了她。雨包圍了她。風雨卷起的聲音與迷霧包圍了她。而母親依然在風雨中挺立著。一條淺淺的溝,載滿黃泥水緩緩地流入了田野,澆灌著莊稼……母親徹底病倒了,一個多小時的暴雨,把母親的骨頭與血液都淋成了冰水,透骨的涼,母親,不知她在病中是否也夢到她的莊稼?

終於,母親不能下地了。勞動的艱辛,使母親日見衰老,孱弱不堪,像一台破舊的機器,母親所有的零件都遭受損害。一有風吹草動,生命的秩序就無從正常運轉。母親卻無論如何不願接受自然給予生命的敗落,硬撐著在地裏來回逡巡。再也不能背苞穀下山、割穀子進倉了,母親就拄一拐杖,上上下下在地裏拾散落的稻穗,找遺漏的穀棒子——土地,是母親生命的根。

萬萬想不到的是,當母親用血用汗用生用死把莊稼收進倉時,她竟找到縣政府,把糧食全都運往了湘西北一個名叫保靖的小縣城!那裏,遭受了空前的水災,成千上萬的人等著我們伸出援助的手。

母親,在以一種精神,喂養著她的兒女們。

作者簡介

彭學明,土家族,湖南湘西保靖人。1987年畢業於湖南吉首大學外語係。1998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副主任,全國第九屆人大代表,全國第十屆人大代表。著有多部散文集。

【心香一瓣】

天地間沒有什麼標尺可以丈量母愛,沒有一支歌可以唱盡兒女對母親的感激。華章萬數,母親的形象也各異。

本文展示給我們的是一位樸實、善良、堅強、執著、仁愛的中國母親形象。她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影響和教育著兒女,在兒女心中樹立起了一個光輝高大的形象;她用自己對土地的執著熱愛,譜寫了一支勤勞、堅強、無私、仁愛的旋律交織而成的勞動人民的讚歌。

“母親在以一種精神,喂養著她的兒女們。”文章結尾卒章顯誌,道出了對母親的感激和讚揚,也啟示我們:父母的行動才是對子女最好的教育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