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無離卻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你說吃藥,吃什麼藥?”聲音飄渺得找不出含義。
“那些藥可以一點點化去他體內的毒,如果那時他沒有跟你們走,如果那時沒碰上你們,他現在大概已經好了!便不會……便不會……”鳳臻說不下去,頹然跌跪在地上。
伶舟無離的臉隻能用死白來形容,沒有一絲血色:“那時候的藥……都被我收起來了。我還……”
鳳臻怔怔地看著他,突然瘋了似的大笑起來:“如果他死,便是你我親手害死的,哈哈……我們都是凶手了……”
伶舟無離的手在微微顫抖著,沉默半刻,突然揚聲:“來人,傳令下去,全軍出動,就算將方圓百裏的地都翻一遍,也要把寂王找回來!”
士兵們聽不懂兩人的話,隻是對望一眼,匆匆應了離去。
看著猶自笑著喃喃自語的鳳臻,伶舟無離突然歎了一聲,一手把他抓起來拉進帳篷:“鳳臻,你需要冷靜下來。”
“冷靜……”鳳臻呆呆地看著他,“你還可以冷靜嗎?墨央要死了,他……”
伶舟無離一拳打在他臉上:“在找到屍體之前,我絕不承認!他說你醫術高超,你要做的,是隨時準備好救他,而不是在這裏讓自己瘋掉!”
“最是無情帝王家……”鳳臻看著他,終於搖頭:“伶舟無離,我不是你,我做不到……我的醫術也做不到!”他從懷中掏出一物扔在地上,那是一塊錦布,還有被錦布閑扯出的一張紙飄落在腳邊,鳳臻卻沒有留意。錦布上是一塊觸目驚心的紅黑。“我居然沒有注意到,他體內的毒已經進了肺髒了……若非死撐著,他說不定早就……”
伶舟無離卻像聽不到他的話似的,突然走到他跟前,彎腰揀起了那張跌落的紙,手上的顫抖明顯得無法遮掩。
鳳臻順著他的手望去,臉色一變,伸手要搶,伶舟無離卻已經打開了紙。
那是一首詞,字跡清瘦而端正,卻暗帶一抹銷魂。
相思織就葉成秋,皇鍾絕處數風流。便因眼底長離恨,直道人間有白頭。千金繡,珍珠裘,不及斷腸新杯酒。信知舊年人已沒,未肯遺恨未肯休。
“便因眼底長離恨,直道人間有白頭……”伶舟無離喃喃地念著,有淚突然自眼中落下,打在紙上,化開了。
仿佛間憶起很久的從前,那個祥和的夜,吹翻的書卷上,一筆蜿蜒而過的濃墨。
——若教眼低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若隻為離恨,一夜白頭,便是癡了。隻是越到離恨,越是執念著相守到白頭……未肯遺恨未肯休……何嚐不是癡絕?”伶舟無離捂著嘴掩下一聲嗚咽,仿佛已忘記了鳳臻的存在一般,“墨央……”
鳳臻的目光由驚轉到平靜,最終變得柔和。
隻有眼前這人,不需要言語,也能明白那個人的心。
原來早就輸得徹底了。
雪盡春來,枝上嫣紅未改,卻已換了新桃。
伶舟無離手上死死執著一箋信紙,立在一間山中茅屋前,臉上看不出表情來,額上卻隱約滲出了汗來。
手舉了又放下,卻始終不敢敲下去。
徘徊不定之際,門卻突然開了,走出一個花白發須的老翁。
伶舟無離怔怔地看著他,一時不會說話了。
老翁不懷好意地笑笑,繞著他走了兩圈,才道:“是你讓那群廢物四處找人結果弄得方圓百裏不得安寧的吧?”
“朕……我……”伶舟無離被他盯得滿頭大汗,卻莫名地不敢發怒。
“行了,不必暗示我你是誰,我管你是誰都一個樣。”老翁揚揚手,不屑地說著,轉身便想走。
伶舟無離急了:“前輩!請您告訴我,他是不是……”
老翁站定瞟了他一眼:“那小夥子是你什麼人?你為什麼找他?”
伶舟無離心中一怔,這時本該回答什麼,他心中明白,他跟墨央,不僅同為男兒,還是表兄弟,隻是……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失去他。”仿如下了決心一般。“不管他人如何看待,不管他還要不要我,我都,絕對不放手!”
老翁幹笑一聲:“不放手?閻王老爺找你要人,你還能跟他搶人不成?最重要?重要又如何?有什麼會比自己更重要的!”
伶舟無離心中一痛,卻毫不遲疑:“他比我自己更重要。如果他死,我便陪他一同。”
“你有資格說這話嗎?”
伶舟無離突然笑了,眼中明亮,似乎有什麼在微微發光:“有。如果不是他,即便不被除去,我也不過一富貴王爺,無權無勢,從前執著江山,舍了他,便如同從自己心中刮下肉來一般,如今百事曆盡,才明白自己一直後悔當初。若能再選,我願舍江山而換他一生。”
老翁長歎一聲:“怪我老頭子今個兒趟你這混水了。那天在雪地裏將人揀回去,本以為是斷了氣,一息尚存算是上蒼給你們的命數了。後來聽山下人說皇上傾兵搜索,我就猜大概也就是為情之一字了。男女不過一個皮囊罷了。”
“前輩救了他,無離感激不盡。”伶舟無離低了頭。
老翁冷冷一笑:“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也沒興趣知道,隻能說,就算現在救回來,他不願活,我也沒辦法。而且他中毒已深,毒不能排盡,日後好轉,身體也絕不可能如前,能活多久,就看調養如何了。至於終老以死,那就更是別想了。”
伶舟無離一震,心中痛得連呼吸都顫抖,隻能微微點頭:“是。他活多久,我便陪多久,黃泉路上,必定相隨。”
“這些話,留著給本人講吧,肯不肯活下去,他還沒決定呢。”老翁隻回了一句,轉身走開,等伶舟無離反應過來追上去時,卻已經不見了人了。
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才猛地醒悟過來,轉身回去,手在門上猶豫一陣,終究輕輕推開了門。
床靠著窗邊,那個朝思暮想的人便靠著窗半躺著,身上卷著厚厚的被子,窗半開著,風從窗開吹進來,拂起半縷發絲,讓他看起來單薄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