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教堂的鍾聲(1 / 3)

男子在門外已經待了一分多鍾,隻是站在那兒聽動靜。屋裏悄無聲息,隻能聽到外麵街道上車輛的嗡嗡聲,還有樓下電視裏傳出的背景笑聲。而在此處,上下都是陡峭、狹窄樓梯的平台上,四周一片寂靜。他麵前是自家的房門,左邊的樓梯通往樓上的公寓。

他用手罩著耳朵,貼近那扇門,卻仍然什麼也沒聽見,沒有說話聲,也沒有任何動靜。他正要挺直身體,樓上公寓的門開了。一位年輕牧師走下樓梯,他慌忙站直身子。牧師看到男子手裏的鮮花,微微點了點頭。

“特殊日子,對嗎?”牧師問道。

“什麼?噢,是的。”男子在口袋裏摸索了一會兒,然後掏出鑰匙,像是鬆了一口氣,說,“我還以為弄丟了。”

“那就好,”年輕牧師冷眼將鄰居打量了片刻,目光很快又回到花上,“這始終是彌補感情的最佳方式。”

牧師微微一笑,然後轉身,一步兩個台階地下了樓,把沒鋪地毯的樓道踩得哢嗒直響。男子耐心等著,直到遠遠聽見樓下臨街大門打開又關上,他才用鑰匙打開自家房門,走進屋裏。

他剛走進公寓,鍾聲就響了起來。這可不是一般的鍾聲,是大教堂排山倒海般的轟鳴。約克大教堂是英格蘭最大的哥特式教堂,塔樓就在這座公寓的後麵,隻隔著一堵城牆,對當地居民來說,教堂的鍾聲是他們必須定時忍受的精神折磨。他步入公寓門廳時,鍾聲如同波浪一般席卷而來,讓他無法思考,也不能正常講話,隻能喊叫。

“謝莉?”他大聲喊道,“我回來啦!”但他的聲音如同雷雨中的輕聲尖叫,被偌大的巨響一掃而過,如他所料,沒聽到任何回應。他轉身向右,走進廚房,把裝著鮮花、大蒜和橄欖油的塑料袋子放在櫥櫃台麵上。爐灶旁放著之前削好皮,切成一堆一堆的蔬菜,有胡蘿卜、土豆和洋蔥。他想起冰箱裏還有兩塊牛排,柔軟的紅肉把盤子弄得血淋淋的。

他將燉鍋加滿水,放入蔬菜,手指浸在水裏,按住一塊土豆,仿佛它會跑掉似的。他盯著那塊土豆看了一會兒,尋思著接下來該做什麼。然後,他迅速縮回手,自言自語道,小子,看在上帝份上,要鎮靜!按計劃去做,會好起來的。但到底要做什麼呢?鍾聲的轟鳴讓人難以思考。他左顧右盼,困惑不已。

鮮花!當然——那些鮮花是他的妙計,是讓一切事情變好的法寶。如果他們倆還能再次重歸於好的話。

不過,他必須一試,至少是裝裝樣子。女人不都是這樣嘛,他嘲諷地想。樣子是最重要的。即便出了差錯,也要讓一切看起來正常。要讓她看到你希望她所看到的。你不能改變過去,但是你可以改變過去的樣子。

他找出一個花瓶,裝滿水,甚至還記著撕開一小袋植物養料灑進水裏,然後把花塞進去。實際上,這無關緊要,這些花隻是擺擺樣子,不會插很久。盡管如此,還是要好好做。象征性的東西會讓一切變得不一樣。

他把花瓶拿出廚房,漫不經心地穿過客廳,地板上淩亂堆放著謝莉的牛仔褲、T恤和內衣褲,然後他把花瓶小心翼翼地放在後窗邊的小餐桌中間。

這裏的噪音大得驚人。從窗戶望出去,越過二樓的屋頂花園,就是城牆,再遠處就是大教堂。鍾聲如同暴風雨般一浪接一浪衝進房間。他的心跳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急促。

大約四五十米開外的城牆上聚集了一群遊客,有的在給大教堂拍照,有的用手捂住耳朵。如果他們朝這邊張望的話,能把公寓裏麵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他想,要是這群人來早一點的話,可真令人難堪,不過,現在不礙事了,他們隻會看到一個男人正在整理桌上的鮮花。隔壁浴室的窗戶上裝有磨砂玻璃,謝莉正在裏麵。

一位中年日本女遊客正朝他這邊看。他陰鬱地笑了一下,站起身來,像是表演日本能劇[1]似的再次大聲叫喊,“謝莉?我回來了。你還好嗎?”在那個日本女人看來,這大概像是一幕啞劇。他不得不高聲喊叫,好讓微弱的聲音透過八口十噸大鍾發出的震耳欲聾的巨響,多傳出去幾米。但是,仍舊沒有任何回應。

他鼓起勇氣,往浴室走了兩步。城牆上那位矮小的日本女人一直無聊又好奇地注視著這一切。他打開了浴室門。

謝莉躺在浴缸裏,臉朝著他。浴缸裏滿是鮮紅的血水,漫過她的胸口,她像一個破碎的洋娃娃般,腦袋斜在一旁,任由血水流入嘴裏。她的左手隱沒在深紅色的水裏,右手無力地搭在浴缸邊上,血有節奏地滴到地板上,洗臉盆下的血泊中浸著一把菜刀。

謝莉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和浴缸邊緣的顏色毫無兩樣。但是,當他一走進浴室,仿佛某個東西——也許是那越來越響振聾發聵的教堂鍾聲——一下子穿透了她的大腦,她的頭滑向左邊,又冒出水麵,右手腕抽搐著從地板上抬起,在浴缸邊緣劃出一道紅色的曲線,然後又猛地垂了下去。

就在那時——雖然沒人看到,連城牆上的日本女人也沒有在看——他卻張大嘴開始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