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命運總是要為難自己?
她隻是喏喏無言。陳唯陽的眼光慢慢地灰掉了,輕輕地放開了她的手,炎炎旭日下,兩個人幾乎要被火熱的太陽光融掉。
“我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倒底該不該把他的事情告訴你。他……,他在太原,被幾十萬日軍重重包圍,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是決意要死守太原,與龍城共存亡了。”
小嬋聽著他的話,無法置信地微張著嘴,瞪大雙眼,她感到有種奇怪的聲音不知從何處飛旋而來,尖銳得無法言表,象兩根無影的細針一般,直貫到她的雙耳裏去,隨即她的耳膜如同被刺破了一般,全世界陷入了一片亂轟轟之中。
胡說!撒謊!他沒事!他的名字刻在曆史上,赫赫有名,他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什麼共存亡,他不會死……,可是,他現在也不該在太原啊,就象這位陳少爺不該出現在上海一樣……
她不知道……,不知道……
或者,那樣的他,眷戀故鄉,一腔楚懷的他,真的會在這樣的局事下,死守孤城至彈盡糧絕,然後……
她已在這曆史之中了,正被命運戲弄和左右著。無論怎樣對她都好,誰讓她是這樣一個無理的,蠢笨的,任性的,自欺欺人的非法穿越者,她願意承擔著一切的懲罰,可是如果這懲罰加在了他的身上,她就萬劫不複了。
怎麼辦,怎麼辦……
陳唯陽心痛無比地望著小嬋,看著她在聽到紀少危急後幾盡呆傻的表情,整個心都灰掉了,這個自己深愛的女人,自己真的失去她了。慘白的太陽光下,她眼神彌離,下一秒就雙眼一翻,身子攤軟了下去。
陳唯陽摟住暈厥的小嬋,心頭百味雜揉,又覺萬念俱灰。
為軍之人,這樣的生死關頭,一場戰都不讓打就得聽令帶隊逃跑,而心愛的女人,亦不再屬於自己,他懷抱著她軟軟的身體,咬緊牙關,卻無法阻止一聲盛怒的撕吼從齒縫中溢出。
***
深夜,被戰火包圍中的城市疲倦地陷入黑沉沉地夢鄉裏。西洋鍾的時針已指向了花體的數字2,重重濃蔭下的孔宅中隻有洋房二樓的一個房間中微微地泄出燈光來。
對著梳妝台上的菱花鏡,孔小嬋正麻利地把長長的頭發辮成兩條麻花辮,然後盤到頭領上,再把暗格子的呢料鴨舌帽扣在頭上。她已穿好了陳維晨送給她的一套中性西褲馬夾,坐在椅子上,抬起腿來,把腳利落地伸到黑色的長筒馬靴裏。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眼瞳如兩顆紫色的葡萄粒,眼神中除了堅定再無其它的情緒。
什麼孔小嬋,施蘭喬,她不是她們,不需為她們的愛恨而委曲自己,她就是一抹為了心愛的人不惜拋卻生命的離魂,世界之大,紛紛擾擾,曆史之浩翰,石刻斧鑿,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在她的心中,這個百年前別人篤定存在,並為之著書立說的世界,對於她就是一個高大而孤傲的身影,餘者都是浮雲。
立在鏡前,她看著鏡中一身男裝的少女,眼眶一時竟濕潤了,那麼久了,終於她做她自己了。她要與他相見,她要護他生還,她要告訴他開來日方長,徐州戰場中,他還會大有作為,她要告訴他,她就是他的小喬,穿越著百年的光陰,紅顏悲白發的滄桑,她為他而來。
溫潤玉佩放在懷中,尺餘的古琴藏在箱裏。她提著那藤箱,最後再看一眼孔小嬋的臥房。
真好。可是不是她的。
所有虧欠這個女孩的,有朝一日,必當奉還,可是現在她什麼也顧不得了。
她這樣想著,便用力地一甩頭,大步地走出去,再也沒有回頭。
在門衛滿眼的疑惑中,孔小嬋安然走出了大門。上海的秋夜沁涼如水,她提著箱子在青石板上快步行走,聽著自己的馬靴與石板相擊發出清脆的震響,速度越來越快,仿佛是她焦急的心跳聲遊走於空中。
走了數條街,終於候到一隻黃包車,寒鴉一般停在午夜團團的霧氣裏,小嬋現在已把生死拋開,所以非常欣喜,一路快步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