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嫋嫋天涯恨 漠漠倚東風(1 / 3)

隨著戰事漸酣,上海的閘北區幾近修羅場,一條窄窄的蘇州河仿佛是人間與地府之間的界河,而河上的幾座橋,朝夕擠滿了南下的難民。

在老城隍附近臨時搭建的難民所已安置不了這許多人,教堂裏牧師們的十字亦變不出高樓廣廈和柴米油鹽,曾經美好的街巷,那些被殖民文化挑染著的,寸土之上,花樣繁多的洋樓與建築,在戰爭的鐵麵與酷行震懾下,再也沒有了不知愁滋味的少年輕狂,頹頹然惶惶間沒有心情再吟唱靡醉的“□□花”。

隔岸炮聲不斷,這邊車馬匆匆。三十三集團軍的警衛營早已成為了孔老爺的私家侍從部隊,手持精良的武器,在租界裏不停地奔走,在孔瑜等一幹財政大員的帶領下把孔家及另外的三大家族的動產與細軟,銀行中成箱的金條和珍寶玉器先不厭其煩地登記,然後分門別類地整理好,再分批從水陸兩路運出上海。

一切都冷靜有序地進行著,北方場戰上傳來的陣陣炮聲仿佛隻是這一次逃匿的餘興節目,孔小嬋立在孔宅二樓的大理石地麵上,望著身著筆挺的軍人把一箱子一箱子的細軟搬上搬下,她這樣的一個小心意意過活的局外人,也能隱隱地感到這場使得幾十萬人失卻了性命的戰爭,也許隻不過是為了在這短短的幾天裏,讓這些她不知放了什麼的箱子可以安全地運出去。

她扶著廊柱忽然有些傷感,百年後的那一世上,她曾經筆走龍蛇,讓虛構的人物在大是大非前慨然生死,隻博看客一笑,現在想來,的確可笑,那些個鐵血柔情,小兒女的牽掛與離別,在這樣蒼白而現實的背景下,是多麼唐突與矯情。

生死本來是這樣的生死,曆史也原本是這樣的曆史,何來卿卿之戲?

正自發呆,有門房一溜煙兒地跑進來,與門邊立著的二管家耳語了兩句,那管家便爬上樓梯,走到她身邊。

“七小姐,陳司令在大門外等你。”

孔小嬋呆了呆,方從一百年後回過神來,說:“請進來。”

“陳司令請你到大門外相見。”

孔小嬋應了一聲,低頭見自己穿著陰丹士林的長袖旗袍,走出門去還算體麵,便抬手攏了攏秀發,走下樓去。

一路延青石板路走到正門前,右手輕輕提了下旗袍的側襟,抬起穿了半高跟西洋小牛皮短靴的腳,從側角門出去。一株從紅漆大門上方斜伸過來的出牆杏花正打在她的頭上。她便低了頭,抬手一撫那枝杏花,方走出門來。

陳少的車就停在門邊上,黑色的別克,從前窗看去,他和司機坐在陰陰中,麵容有些模糊,一雙眼眸卻是雪亮。小禪下意識地俯下頭來,想看得更清楚些,他已打開車門從車上走下來,竟穿著便裝,長衫翩翩,雪白的領子,一張帶笑的臉滿是蕭索之意。

陳唯陽示意司機把車開走,然後走過來,攜了她的手:“陪我走走?”

她瞪著大眼睛看他:“前方不是在打仗嗎,你可以?”

陳唯陽嘴角牽動,澀澀地笑一下:“你不說我還真忘記了,原來前方在打仗。”

他拖著她的手信步走下去。晌午天,空氣中有銷煙的味道。大地偶會因炮火而震撼。這一條街上的人很少,太陽下,他們落下深深的影子,團團的在腳邊上,亦是牽著手的。

走了兩條街,他才又說:“我剛接到命令,明天,最遲不過後天,全線西撤。”

小嬋當然知道這個結果,可是在他麵前又不好太淡定,便遲疑著“哦”了一聲。陳唯陽隻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又說:“小七,我心中一直很是疑惑,我發現你變了很多。”小嬋抿了抿嘴,不知如何回答。

“為什麼,我現在想讓你看我一眼都這麼困難?”

小嬋一驚,猛抬起頭來,這才發現他一雙眼眸正瞬也不瞬地瞪著自己。

百年穿越,兩世為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置疑著她的身份。她頓時感到心口突突地狂跳了起來。

陳唯陽的手更緊地環握著她,俯下頭來,低語:“你真的不再愛我了嗎?”

不是的!

孔小嬋當然愛著陳唯陽,可是,要怎樣向他說清現在的狀況呢?說自己隻是一縷孤魂嗎?那又要怎樣還他一個完完整整的孔七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