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農民(1 / 1)

【海德格爾】

在公眾社會裏,人可以靠報紙記者的宣傳,一夜間成為名人。這是造成一個人自己的意願被曲解並很快被徹底遺忘的最確定無疑的遭遇。

相反,農民的記憶有其樸素明確、永誌不忘的忠實性。前些時候,村裏的一位農婦快要去世了,她平日很愛與我聊天,告訴我許多村子裏古老的傳說。她質樸無華的談吐充滿了豐富的想象。她還在使用村裏許多年輕人不再熟悉並且很快就會湮沒的不少古字和俗語。

去年,我獨自在小屋裏接連住過幾星期。那陣子,這位農婦經常不顧八十三歲高齡,爬上高坡來看我。照她自己說,她一次次來,不過是想看看我是否還在,或者,是否有人突然把我的小屋洗劫一空。整個彌留之夜,她都在跟家人談話。就在生命最後一刻前一個半鍾頭,她還要人向那個"教授"致意。這樣的記憶,勝過任何國際性報刊對據說是我的哲學的聰明的報道。

都市社會麵臨著墜入一種毀滅性錯誤的危險。都市人想到農民的世界和存在時,常常有意將他們那其實非常頑固的炫耀姿態暫時收斂一番,殊不知這與他們心底的實情--與農民的生活盡量疏遠,聽任他們的存在一如既往,不逾舊軌,對學究們言不由衷的關於"民風"、"土地的根基"的長篇大論嗤之以鼻--又自相矛盾了。農民可不需要也不想要這種城市派頭的多管閑事。他們所需所想的是生命與自主的靜謐生活的維係。但是今天許多城裏人(比如那些滑雪者"在村子裏,在農民的家裏,行事往往就跟他們在城市的娛樂區"找樂子"一樣。這種行為一夜之間破壞的東西,比幾百年來關於民俗民風的博學炫耀所能毀壞的還要多。

讓我們拋開這些屈高就下的熟悉和假冒的對"鄉人"的關心,學會嚴肅地對待那些原始單純的生命吧!惟其如此,那種原始單純的生存方式才會重新向我們言說它自己。

最近我接到赴柏林大學講課的第二次邀請。當時我離開弗萊堡,重返山上小屋。我傾聽群山、森林和農田無聲的言說,還去看望了我的老友,一位七十五歲的農民。他已經在報上看到了邀請消息。猜猜他說了些什麼?慢慢地,他那雙清澈無比的眼睛不加任何掩飾地緊緊盯住我,雙唇緊抿,意味深長地將他真誠的雙手放到我肩上,幾乎看不出來地搖搖頭。這就是說:"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