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院長辦公室燈火通明,這方燈火這麼些年多半是亮到午夜,再一半,照至天明。
葉茂對著電腦屏幕出神,一旁煙蒂未盡,一縷煙塵繚繞不消,一點星火奮力燃燒。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稍一動作,便是握刀的姿勢,空劃出一道直線,便凝在了半空,緊握成拳。他閉目靠坐在椅背上,手扣著桌緣,一點點用力,再睜開眼,手上的力道未減,定神又看了遍病例,緩緩呼出口氣,薄唇勾勒起一抹冷笑,低聲問了句,“沈炵,你這個時候出現在我麵前,我該憤怒,還是欣慰呢?”
良久,嘴角的冷漠支撐不住,眼底的苦澀消退不及。
當然該是欣慰了,明日傳出去,號稱全市首屈一指消化外科的副主任居然找他動刀,這無疑是一巴掌猛扇在王大主任的臉上,何等恥辱?界內誰人不知他們的過節,他日被掃地出門的喪家之犬如今有了反咬一口的機會,這一下,他們該有多痛?
旁人一定認為,他葉茂等的就是這麼一天,忍辱負重也好,處心積慮也罷,他們都以為,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證明實力,實現欲望。誰人不知,他野心勃勃,急功近利,多少人嘴上道著年輕有為,眼中分明透著提防,甚者,是鄙夷。
葉茂想,自己並非善類,送到門前的複仇機會他豈會故作姿態的放過?如果有可能扇那人的左臉,他定當想方設法再在右臉上補一掌。道他不擇手段,他絕不讓他們失望。
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個人會是沈炵,是沈炵,那怎麼會是複仇的契機?分明是上天的玩笑。
不到明日,不用等消息外傳,老天已對他嗤笑出聲,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他苦心經營,竭盡全力的努力,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那年,葉茂剛升副高,導師私下屬意他是接班人,日常自是帶著股嫡傳身教的與眾不同。正是春風得意,旁人又羨嫉幾何?
他出生在偏遠山區,到大城市無所憑依,唯靠著刻苦磨礪,用心百倍,若說他不求名利,不想上位那是虛偽,若無野心,他豈會背井離鄉,孤身至此?
科裏人都知道,三個分管主治互不對盤,暗裏冒著火星。特別,是他和沈炵。
兩人素來關係單薄,又都是少言寡語的性子,偶爾意見相左,起了爭議,更是言辭極盡刻薄諷刺。
科裏人不知道,葉茂與沈炵爭的話,注定是輸,導師說過,從醫者,貴在用心,難得一心。
葉茂總夠用心,因為有著太多的欲求,技術,職稱,學術他都渴望著被肯定,嘲諷太多冷眼涼語過後,被認可不再是追求,而是欲望。
沈炵的想法純淨許多,不過四個字,治病救人。導師說,他們同自己的兒子很相似,卻又有著他兒子不具備的特質,他笑稱自己兒子不成器,既不如葉茂,想有所作為,又不肯花苦工,又不及沈炵,家世背景擺著,倒也能平心鑽研。
導師的兒子,就是科裏的第三位主治醫生,後來的,消化外科主任。
那天辦公室門虛掩,他無心偷聽,那些竊竊私語偏如蛇蠍鑽耳,聽得他心下冷沉。
“五床病房是什麼身份你知道嗎?現在怎麼辦,錢都用了這下吐也吐不出來,明天這刀,不開也得開!”
“開是死,但可以找個替罪羊,就當急診搶救,我到時找個理由回避下,讓沈炵上。”
“葉茂?不過是老爺子在我給他幾分顏色,等老爺子退了這窮鬼靠誰,除掉他還不容易。”
“明天劊子手的這把刀,我一定要讓沈炵握牢了。”
……
第二天,葉茂在手術室門口攔下了正在洗手準備上台的沈炵,他笑著說,“這人好像是曉曉她爺爺的老戰友,怎麼也該給我個表現機會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