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決定手段,是這樣嗎?卡特維特活該喪命,蘭帕德活該丟隻胳膊,天曉得還有多少人會死去,還有……”克施沒有說下去。
“還有你。幾乎喪命。”
“那無所謂。”克施打斷了她。
“那就沒什麼有所謂了。”喬伊斯說。
一股愛意湧上克施的心頭,這股愛意,明知不該來,卻不請自來。他想抱住她,就像她第一次為他打開小平房門時那樣。也許他真的可以擁抱她,但埃希爾在,他不能。而且最好是這樣。
埃希爾已走到窗邊,屋子裏唯一的一扇窗。他望著窗外的大馬士革門,護城河裏滿是垃圾。城門前的廣場是四條大街交會處,和平時相比,今日聚集了不少人。已經四五點鍾了,人群卻越來越喧囂,簡直混亂不堪。埃希爾沒注意到,平時那些趕在店鋪打烊前買便宜貨的女人們今天卻不見蹤影。他看著那喧鬧的人群,想象著他們在激烈地討價還價,那是這座城市的狂野歌聲,既是它的色彩,也是它的營生。他看著城門上高高的小室、拱門、帶開堞眼的平台、窄窄的窗戶,以及兩邊高聳的石炮塔;刺山柑像鼴鼠爪子似的緊緊抓著石頭。他關上窗,擋在外麵的除了喧囂,還有開放汙水溝和腐爛蔬菜散發出的惡臭。他轉過身對著喬伊斯和克施,剛要開口,第一塊石頭就打碎了他身後的玻璃。
埃希爾本能地舉手護住頭。石塊猛擊外牆,更多的玻璃碎裂在地。一聲槍響。
“帶她走!”埃希爾喊道。
克施一時被槍聲驚呆了,似乎是自己中了彈,隨後他向前跑去,跌跌撞撞地抱住喬伊斯的腰,把她拽到地上。他們一起向門口爬。埃希爾也趴在地板上,卻是朝相反方向爬,回到了破碎的窗戶旁。他貼著牆站起身,從皮套裏拔出槍,探身迅速向窗外張望。槍聲似乎從總督府傳來,人群一片慌亂。分散在各處的男人們、男孩兒們,重聚在一起,圍成一圈。埃希爾聽到一聲海嘯似的驚呼,看到一個身體起先被人抱在懷裏,然後幾乎被舉到了空中。孩子!是個孩子!埃希爾看到男孩兒的襯衫上滿是血跡,但他已看得太久:不知什麼人胡亂扔的一塊石頭打中了窗邊的石牆,彈到了他的臉上。他疼得一聲驚叫,捂住眼,眼睛已是血糊糊的一片。
克施和喬伊斯跑下兩段樓梯。克施的拐杖已經丟了,是他需要喬伊斯的幫助。他倚在她的肩上,從地下室的餐廳出了樓。他們沿著空蕩蕩的街道向北走,過了兩個路口,十分鍾後,來到了一條死胡同,胡同盡頭有一扇微翕的木門。克施推開門,喬伊斯跟著他走了進去。裏麵竟然是個花園,一座草木茂盛的小山腳下,山上則滿是墳墓。克施坐在青草覆蓋的土墩上休息。喬伊斯背對他,盯著山上的懸崖。在她眼裏,岩石上的洞穴似乎是一個圓圓的頭顱上的眼睛、鼻子和嘴。在這裏,還可隱約聽到遠處的喧囂。
克施的胸膛一起一伏,他的肺似乎要炸開了。喬伊斯蹲在他身旁。他想抱她,或者,最好是她能抱抱他。
“我還是你的囚犯嗎?”她問。
“不知道。”
空氣悶熱黏重,殘留的下午似乎把自己給噎住了,大口喘著氣。
克施指了指木門。
“走吧,”他說,“我攔不住你。”
“我跟你在一起。”
“哦,是嗎?我有別人了。”
克施本想在一個完全不同的場合對她說這些,可這些話卻不由自主地衝出了口,幼稚,沒必要。他笨拙地站起身,走了幾步。
一聲槍響。遠處人群的喧囂漸漸平息,隨後又響起,似乎更近了。
“我們不能待在這兒。”克施說。
他走到喬伊斯麵前。她站起來,撣了撣裙子上的草。
“我得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