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過一條條還在建設中的寂靜街道,路上堆著瓦礫和建築材料。克施盡量用身體遮住喬伊斯,貼著新建築的外牆,喬伊斯幾乎被擋得嚴嚴實實。大約20分鍾後,他們在法國天主教會修士旅店後牆的背陰處小憩片刻,並肩靠牆而立。喬伊斯的嘴很幹,腿被劃傷了,還有淤血。

“我們去飯店,”克施說,“海斯曼飯店。老板認識我。”

喬伊斯點點頭。

克施深吸了口氣。

“我無法原諒你。”他說。

“是的,但有人需要原諒。那男孩兒,掃德,他沒殺人。羅斯打發他和馬可去了沙漠。他把什麼都跟馬可說了。馬可給我看了封信。德·格魯特知道他有危險。是我們的人幹的。你的人,你手下的警察,猶太警察。馬可有一顆他們的製服紐扣。德·格魯特在掙紮時扯下來,攥在手心,然後丟在了我們的花園裏。”

克施盯著前方,看著一隻流浪貓在街道的另一邊找食。

“還有一顆紐扣,”他說,“在我這裏。”

飯店大堂,他們坐在燭光裏,各自捧著一杯威士忌。

“肯定有人在找你,”克施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喬伊斯聳了聳肩,“你來定。我聽你的。”

克施喝了口威士忌,“告訴我真相。是你幹的嗎?是你運來的槍打傷了我嗎?”

“不知道,”她說,“我不能肯定。”

克施盯著她。在屋裏待了幾周,她的臉色蒼白,但灰綠色的眼睛仍炯炯有神。

“能告訴我你為誰工作嗎?”

大堂裏陰影重重。

“我們去睡吧。”喬伊斯說。

她醒來時,夜正沉。克施躺在她身邊還睡著,先前睡在這裏的人把床墊壓塌了一塊,陷得很深,克施躺在那裏,姿勢極不舒服。他沒想和她做愛,卻把頭靠在她的胸前。她把乳房給他,他卻睡了,像個嬰兒似的張著嘴,幹裂的嘴唇在乳頭旁。她下了床,穿上他的襯衫,光腳走在狹窄的過道裏,朝走廊盡頭的公共衛生間走去。她為什麼沒有告訴克施她為弗蘭姆金工作?她不太確定。她已經告訴他,即便發生了這麼多事,她還是相信複國主義,但她不想再和暴力有染。太晚了,當然,這個聲明來得太晚,她後悔得太晚,一切都太晚了。

她坐在馬桶上發抖。透過薄薄的房門,她可以聽到咳嗽聲、打鼾聲,然後是一對情侶做愛時狂野的叫喊聲。

馬可在哪兒?她讓他去找羅伯特·克施,埃希爾的人卻先找到了克施。如果她告發弗蘭姆金,或許她不會被槍決,但盡管她恨他,卻還是不能說出他的名字。為什麼不能?她和羅伯特·克施做愛,背叛了馬可,然後為弗蘭姆金運槍支,又背叛了羅伯特·克施。第三次背叛又能怎樣?會挽救一些人的生命嗎?槍支已經在這裏了,弗蘭姆金已離開這個國家。至於以彼得·弗蘭姆金的名字來換取她的性命這件迫切的事,她根本不能肯定她是否想活下去;她顯然不配活在這世上。

她拉了下馬桶生鏽的鏈條,馬桶裏湧上水,水管裏響起咕嘎聲。附近傳來教堂鍾聲,喚人們去做早禱,洪亮的鍾聲如此之近,似乎就在這棟樓的深處。鍾聲間歇,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是羅伯特的聲音,怒氣已消,像是父母在急切地尋找走失的孩子。喬伊斯在火車上。冬天,鐵軌路基上堆著厚厚的雪。外麵,天是灰蒙蒙的藍色,哈德遜河如一塊平滑的白石,蜿蜒曲折;一位孤獨的溜冰者在旋轉,倏然消失。她還想看到他,沿著走廊跑。她沒再看到溜冰者,而是跑到了守車,擠在兩個大郵包之間。過了一會兒,她聽到父親的喊聲,由遠而近。她不知道是該繼續躲著,還是跑出去,直到最後一刻,父親似乎要轉身走了,她衝出去,跑進他懷裏:“我在這兒,我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