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邊緣生命(下)(2)(1 / 2)

如前所述,文化的衝擊帶來的總是文化的改良,一次衝擊就是一次更優化的組合。現在我們看到,這種文化嬗變的直接後果就是,它不僅僅改造了文化本身,還改變著一代人或幾代人所秉持的價值觀念,所保有的意誌品質。新的文化還會使這些觀念變得更理性、更科學,使人的意誌品質變得更純粹、更優秀。羅德紹堅守玉柴的思路是理性的,這理性一直貫穿著整個羅氏家族每個成員個人生活的設計與構建。也正因為是理性的,所以要實現這個思路,必然要求每一個實踐者的意誌品質中含有更多韌性的成分。隻有這樣,這個家族作為新邊地文化的載體才能始終保持它堅守與挺進的品格。羅健是羅德紹的長孫,在我的采訪開始以後的前兩個小時裏,羅健一直沉默著。這是我唯一見到的羅氏家族的第三代,也是玉柴的第三代,不應該是沉默的一代。但羅健的沉默是有原因的,除了尊重長輩的意思之外,還有失去父親的感傷。

羅健的父親羅紅專2004年死於一場車禍,那時羅健還剛上大學,父親的離去給了羅健很大的刺激。羅肖華說他大哥是一個技術很好的人,頂父親的職進廠後先在機加工車間開車床,1985年廠裏成立貨運公司他又去考了駕照開卡車,1989年客運公司成立後他又增駕開客車,結果沒想到一個技術型的人最後把自己的性命搭在技術上了。這也是命,車上的人都沒事,就他開車的沒了。肖華跟我說這件事時斷斷續續,眼睛有些發紅。沉默的羅健在最無奈的時候插話了,羅健說,那時候他剛上大學不久,回來過第一個春節,他說自己學過駕駛,一般有情況司機是不會太危險的,因為保護自己是一種本能,除非他有意識保護旁邊的人。羅健的推斷已經無法證實,但我相信羅家的教育和這個新邊地家族的文化。我讚許地點著頭,羅健終於把目光轉向我,開始接受我的提問。羅健說:“考大學時分數不是很理想,決定學個技術性專業,這樣才可以回玉柴。剛畢業那段時間,受同學影響,對白領生活很羨慕,出去找過工作,都不太滿意,加上母親一個人生活,沒人照顧,就準備回玉柴了。結果兩個月後玉柴剛好有個招聘,崗位也不錯,就進來了。我學的是管理與信息係統,玉柴有個信息管理部門,目前不要人。我現在在銷售專賣公司做配件授權包裝采購,想利用玉柴這個平台好好幹一番。我對玉柴很樂觀,也很有感情。小時候天天聽它的廣播喇叭,在喇叭聲中起床、上學,我是聽著玉柴的喇叭長大的。現在不放了,其實還想聽,我想不隻是我一個人這樣想,這是我們這一代玉柴人的共同記憶,也是一個情結,不光是對喇叭,它是對整個玉柴的,這個結很難解開。對我們這一代來說,玉柴是一個感情空間,也是一個事業空間。它有很好的成長機製,激勵政策也很到位。它讓你願意為它幹一輩子,因為它讓你覺得值。”

羅健給人的感覺是一個很穩重很有韌性的青年,這與他的年齡不相符,與我印象中的80後也有很大差別。這種品質的形成,父親的早逝可能還隻是一方麵的原因,更多的原因還是融彙合流的新邊地文化與這個特殊家族互動所形成的獨特的文化品格所致,這種品格集中表現在行事的堅忍和執著。在玉柴,堅忍和執著今天已經成了企業群體的行為準則。一個群體的行為準則是由它的每一個行為個體的行為建構起來並最終完成的,這種建構與完成的過程常表現為群體與個體之間的血肉般的聯係與高度協調的互動,否則任何一方的單向努力都隻是一種沒有任何結果的精神苦戀。在肖華肖麗姐妹倆對她們三哥的敘述中我感覺到了她們對玉柴的感情深厚和複雜。1997年,由於國家宏觀調控等原因,玉柴處於低穀,不得不壓縮機構,精簡人員。這次精簡羅家軍中有兩人下崗,一個是她們的三哥,一個是她們的大嫂。姐妹倆回憶說,那天在球場開大會,天氣很不好,下著蒙蒙細雨,大家因為都沒經過這種事,心裏特別惶恐,對將來的事一片茫然。那天三哥特別煩躁不安,在場上不停地抽煙。結果三哥他們那個科室當場就被壓縮掉了。當時廠裏成立了再就業辦公室,讓精簡的人登記,留下聯係方式,並承諾生產情況一旦好轉,立即召回上班。大家都將信將疑地去登記,也沒抱什麼希望。三哥後來去了湖北十堰辦事處,不久辦事處也精簡,結果又下了一次崗。這次下崗後幫人開了幾年車,三年以後,廠裏形勢好轉,三哥被召回到公司汽車管理部,當時三哥心情不錯,說沒想到廠裏還真守信用。大嫂下崗後做了幾年小排檔,不久也重新上崗了。

50多年過去,已經有很多家庭像羅氏家族一樣,把一個家族的全部激情與夢想、幸福與希望寄托在玉柴了,他們把幾代人的美好年華與寶貴生命安放在這裏,把一個家族沉甸甸的曆史放在這裏,無論有無漫長的跋涉與遷徙,無論有無艱難的堅守與抗爭,也無論有無頻繁的裂變與融合,這些生息繁衍於中國西南遙遠邊地的人們,他們生命的光芒此生隻為玉柴閃爍,他們精神的火焰此生隻為玉柴燃燒,這是怎樣的一種信賴與赤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