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穀地之旅(上)(1)(1 / 3)

我決定去看鬼門關是在玉林文化座談會之後不久的一個下午。

玉林城市很小,從市中心的玉林賓館出來,十幾分鍾以後我們就離開了市區。據參加座談會的專家們介紹,鬼門關在玉林市與北流市交界處,現在我們的車子離開市區往北流方向開了很久,卻還沒有看到鬼門關的影子。我問身邊的司機,鬼門關有這麼遠嗎?司機說鬼門關嘛,自然還是遠一點好囉,不然一出門就要過鬼門關多不好啊?我說我倒想早點過這道鬼門關呢。雖然都是戲語,但我說的其實是實話,無論什麼關,都會隨著時間的到來而到來,也會隨著時間的過去而過去,隻要時間過了,一切也就過了,而且人生一步一重天,過了這一關總會有新的風景,正如瑪格麗特·米切爾所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悲觀還是樂觀,抑或是達觀,但有幾分無奈與自嘲是肯定的。因為話雖可以如此說,但經過的關隘多了,消磨的有效生命也多,這樣,在得到人生的閱曆與經驗的同時也會失去生命的時間與空間,那時即使你能登上新的人生舞台,但這場戲開演得太久,故事卻已經接近尾聲,一切都要結束了。我這個想法一點都不輕鬆,也不幽默,暫時無法與司機的調侃對接了。車子還在往前開,前麵出現了一道屏障似的山峰,但仔細看去,我們的正前方有一道埡口,去往北流的道路就是從這埡口穿過去的。司機把車停在了埡口的一側,我問司機到了嗎,司機不是本地人,也拿不準,說大概就是這一帶吧,前麵就是北流市區了。我往前望了望,已經看得見一座城市的輪廓,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唯一有些像專家們描述的鬼門關的地方。我們下車後在埡口盤桓了許久,沒有發現任何有關鬼門關的遺跡,從整體地貌上看,這道屏障似的山峰雖然把一段穀地隔成了兩段,但山勢並不陡峭,完全不足以擋兵馬、遏行人。也許是時間久了,地貌變化的原因,鬼門關已經沒有了昔時的詭異,更有一種可能就是我們根本就沒有找到真正的鬼門關。總之,鬼門關先前在我心中的神秘與可怖已經完全消失了,即或是這裏的山更高一些,勢更險一些,此刻也隻是眼前的一道風景。

驅車返城的時候我一直在想,為什麼鬼門關在玉林人心中是另一種形象呢?從座談會上專家們的發言來看,這個鬼門關在他們心中的分量是很重的,幾乎成了一個文化符號,他們從中引申出了很多意義,每個義項都可以有很豐富的內涵和很嚴密的詮釋。參加座談會的人都是玉林資深的文化人,他們長期從事玉林文化研究,我看過他們主編的一本叫《文化時空》的刊物,其中很多文章都不乏見地,對鬼門關的理解也頗有心得。我所以要看鬼門關,就是因為他們告訴我鬼門關與玉林人的精神有關,與玉柴精神有關,他們把這種精神概括為闖關精神。遺憾的是,現在田野意義上的鬼門關並沒有給我太多的震撼,我隻能反過來求助於文本。

幾天以後我通過各種途徑找到了以下幾條關於鬼門關的資料:

縣南三十裏,有兩石相對,其間闊三十步,俗號鬼門關。漢伏波將軍馬援討林邑蠻(按指二證起義),路由於此,立碑石龜尚在。昔時趨交趾,皆由此關。其南尤多瘴癘,去者罕得生還,諺曰,鬼門關,十去九不還。(《舊唐書·地理誌》)北流縣西十裏為鬼門關,東十裏為勾漏山,二石山分支聳秀,東西對列,而鬼門巔崖邃穀,雙峰夾立,路過其中,勝與勾漏實相伯仲。予自橫林北望即奇之,不知為鬼門也,至縣始悟已從東南越入之過,以不及經其下為恨。(明·徐霞客《粵西遊日記》)鬼門關,即天門關。在廣西玉林市東部與北流縣交界處的天門山上。石壁上“天門關”三個大字十分醒目(看來我們並沒有找到真正的鬼門關——筆者)。天門山與龍狗嶺兩座山脈相對而立,山峰高聳,至天門關處緊收狹小,成一要隘,是古今交通要道。現今新修的玉(林)北(流)柏油公路從這裏通過,是溝通梧州、廣州、香港、深圳、北海、合浦的重要峽口。(玉林門戶網)現在我把這三條資料由遠及近地排列到一起,明眼的讀者可以看出有關鬼門關的文本在演變中的微妙變化,隨著曆史的推進,它的傳奇色彩越來越淡,最後新修的玉北公路一通,“十去九不還”的鬼門關就隻是一個“峽口”了。文本變了,自然說明事物本身變了,所以幾個外地人找不到昔日的鬼門關情有可原。這一切研究玉林的專家們想必也是知道的,但他們不想說破,因為他們要說的也不是田野意義上的鬼門關。不過這種形而上的思考其實也是需要形而下的支撐的,因為一種地方文化畢竟與特殊的地理形勢不無關聯,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就是這個道理的一種逆向表述,玉林的文化精髓與玉林的地理形勢還是有關聯的。

玉林有關隘,無論這關隘今天還有無關隘的意義;玉林還是盆地,也無論盆地在今天這樣一個高度信息化的社會對人的思維方式還能有多大程度的製約,但它們存在過,並且影響過曆史,這樣它們就是既可以抽象也可以具體,既可以是一個符號化的虛妄存在,也可以是一種實體的真實表述。這使我們的一切關於地域文化的斷想都有了體麵的托詞,現在不妨順著這個思路探進,看看最終會發現怎樣一個與早已變化的現實脫節,“不知有漢”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