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前去祭祖的車馬在安陽王府正門前整裝待發。
許多家丁侍女們都偷偷地跑來湊熱鬧,給王爺、夫人送行。當然,也有相當一部分侍女是不願放過任何一次見到世子的機會,哪怕隻是遠遠地望上一眼也能讓她們雀躍很久。
我混跡在送行的人群中,目光卻越過人海,遠遠地望著那一襲華服的世子,我的子桑哥哥。即便是在紛雜的人群中也能一眼看見他,他就像天邊午夜時的明月,即使不言語,也能撒下最驚豔的月華。
他那麼美,那麼耀眼。那種不似凡塵的氣質更讓人移不開目光。是啊,子桑哥哥於我是如此遙不可及,好比朔月與繁星的千萬丈的距離,隻怕我窮盡一生也不能觸及。
我還曾傻傻地想著有朝一日能與他攜手並肩而立,笑看這萬丈紅塵,像爹娘那樣,生死不相離。
“唉,你看,王爺和夫人都上馬車了,世子大人怎麼還不上去呢?”身旁一個侍女小聲說。
“不知道。咦,世子大人是不是在尋什麼人?”
“哎呀!你快看,大人他,他看過來了!”剛剛發問的侍女驚喜道。
就在這時,子桑哥哥看向這個角落,我與他隔著重重人群,四目相望。他一愣,眼裏閃過一絲驚喜,大步向這裏走來。
幾乎是瞬間,我奮力撥開人群,閃身躲到了一棵參天古樹後,右手用力按著怦怦直跳的心。
“青蕪,傾城呢?你看到她了麼?”是子桑哥哥略帶急切的聲音。
“世子,傾城妹妹她……”就在這停頓的一刹那,我的心裏掠過了千百種思緒。
有那麼一瞬,我希望青蕪告訴子桑哥哥我一直在這裏看著他,在樹後等著與他告別。
但我不能。
雖然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子桑哥哥,甚至最後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因為我的未來如此渺茫,或許會喪命於凶險的複仇途中,亦或許終有一天,我能放下肩負的血債,找一處世外桃源,安靜地度此餘生。即便自己能僥幸活下來,他也會在這帝都的高堂大殿做他的王爺,然後娶妻生子,在兒孫繞膝下安然終老。
注定與我天涯相隔。
“她沒有來送行。隻是托我捎來一句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首歌是兒時娘親教會我的第一首詩歌,那時的我並不知這其中的含義,唯獨對這一句記得最真切。
記得那時,娘還笑著揉揉我的頭發,說:“傾城,以後若是能遇見令你心生仰慕的少年,就將這句詩念給他聽,他就自然能知道你的心意。”
我還特別頑皮地一邊玩弄著娘那頭烏黑如雲的長發,一邊不忘嘴硬:“孩兒永遠不會對別人說這句話呢!因為孩兒最喜歡的人是娘,所以要一輩子留在娘的身邊!”
“哎,你這傻孩子……”
溫情的一幕幕仿佛還在眼前,轉眼卻已是滄海桑田,天人永隔。
蒼老的古樹,依然不甘寂寞地生長著枝丫,仿佛想長到離天最近的地方。暖金色的陽光在我的淺粉色襦裙上投下一片斑駁的光影。
此刻,我的心就像離開大樹庇護的雛鳥,高高的懸停在湛藍的晴空下,無依無靠,亦不知所措地躑躅著。害怕聽到子桑哥哥的答複,我用雙手緊緊捂住耳朵。
古樹的另一端,那個聲音沉默了很久才又響起,像一陣穿過簾隙的威風,從樹的那一邊穿過指縫入耳。很輕卻很堅定,輕的讓我在一瞬間再也無法自抑地淚流滿麵。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雲子桑在此立誓,我願窮盡一生,定不負你之情誼。緋兒,等我回來。”
淚,就像鮫人眼裏灑下的珍珠,斷線的月白色珍珠灑了一地,在陽光下發出瑩瑩的微光。
眼前的世界模糊成一片,隻有天空連成的一灣碧藍,綠色的輸贏搖曳。我清楚地聽見心上有堅冰碎裂的聲音,原來心裏那個世界也可以有這樣明媚的晴空。
我呆呆地倚坐在參天古樹下,時間久到仿佛古樹的所有年輪才可以計清,望著晴空有白雲浮過,動了動嘴角,聲音為不可聞:“娘,你看到了嗎?原來這世上除了你和爹,還有人如此用心待我,我又該如何?”
直到子桑哥哥離開,青蕪繞過古樹,看到我獨自一人躲在樹下不停落淚。
她用一方雪白的手絹替我拭去滿麵的熱淚,擁著我縮成一團的身子,緩慢而溫柔地輕撫著我顫抖的雙肩,嘴裏哼唱著她家鄉的小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