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感到很疲憊,就像一個人在郊外不吃不喝地狂奔了三天三夜,那種從身體到心靈的從未有過的倦累。
和煦而柔軟的陽光透過依稀的樹枝照在身上,古樹蒼老的枝葉在微風中搖晃著,耳畔有遠遠近近的鳥唱,伴著青蕪低緩的語調唱出的鄉音。
眼前的一切好像在瞬間變得如此美好,我安心地閉上眼,沉沉睡去……
仿佛是在夢裏,那是在一片似曾相識的明豔的海棠花叢,我蜷縮在貼近泥土的陰暗角落,幾丈外明明是陽光明媚,而我的全身上下卻是刺骨的冰冷,臉頰、衣襟全是濕褡褡的一片。
抬起袖子抹淚,不知為何卻越抹越多。
忽然,有一隻修長柔韌的大手握住了我顫抖的手,頓時如墜入了溫暖的大海,原來陽光是這樣的溫度。
猛然抬頭,眼前是一個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男子,星目劍眉。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絕妙的鳳目,那是上好的琥珀石,流動著蒼金色的光澤,是陽光下的九天外最靈動的一抹。
他月白色的衣衫略顯狼狽。卻仍不失優雅高貴。他在對我笑,笑得傾城,那種令人窒息的溫暖和美麗穿越了千年時光定格於此,看得我忘了寒冷,忘了哭泣。
愣愣地低下頭,卻猶如被驚雷擊中。
血,好多的血,染紅了他月白的衣衫,殘破的衣料下遍布著大大小小觸目驚心的傷口。劍傷、刀傷、暗器……最致命的卻是那大力貫穿心髒的一箭,難怪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血色。
他一手死死地抓住箭簇,仿佛像化解這巨大的痛苦,受傷也沾滿了不知是誰的血。
他用另一隻手緊握著我不自覺顫抖的手,身後蜿蜒成溪的血水紅得刺目,讓我的心狠狠被人撕扯。
接著,他從懷中吃力地小心掏出一張淡鵝黃色的手帕,上麵繡工連我這個外行都能看出來的粗糙至極。歪歪扭扭地繡著一團東西,看上去既像被拔光毛的老母雞,又像一對扭曲得難以辨認的……鴛鴦?
他小心翼翼地捧著手帕,艱難地替我拭去臉頰邊的淚水,格外地溫柔和珍視,像是在擦拭一件極其珍貴喜愛的瓷器,滿目眷戀。
每一個動作都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隨著他這個小小的動作,不斷有勉強結痂的傷口重新崩裂,我手足無措地想用手止住傷口潺潺流出的鮮血,但無濟於事。
終於,他滿足而欣慰地一笑,動了動那褪了色的花瓣般得唇。
他說:“終於讓我找到你了。”每吐出一個字,他沙啞的聲音就微弱一分,知道最後微不可聞。
我下意識地緊緊握住他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心裏莫名地恐慌,頭疼欲裂,手上卻絲毫不肯鬆動,生怕一鬆手他就會隨風而去。
就在我看清自己緊握著他的時,才發現我的手很小,仿佛一個拉住大人撒嬌討糖吃的小孩。再次不敢置信地抬頭看他的臉,驚覺我比他矮了很多,必須抬頭仰視。難道……
猛地,他略顯單薄的身體終於承受不住,換換向前傾下。我慌亂地使出吃奶的力氣穩住他,以防他重重地跌在地上。
他無力地倚著我半跪在地上,將頭靠在我肩上,喃喃地說了很長很長的話,可能是他已經太虛弱,我再怎麼也聽不清他說的話,隻能聽到我狂亂的心跳,感受到他重重地呼吸,溫熱的氣息掃過我耳畔,他如墨色綢緞般的長發覆在我手臂,肩頭,帶著濃濃的血腥氣,和隱隱的讓人安心的梔子香。
我屏息凝神,努力想聽清他說的話,卻隻能隱約聽到幾個字:“不要……我……一定……等我。”
然後周圍的一切,包括剛才還靠在我肩頭的人突然消失,像一個最終湮滅的夢境。眼前的一切都在頃刻間散去,我驚惶地站起,那隻繡了劣質鴛鴦的手帕被一陣大風越吹越遠,我追著它狂奔在這無垠的黑暗中,卻怎麼也抓不住那方手帕。
猛地睜開眼,紗帳嫋香,原來是一場夢。
心裏卻被莫名複雜的情緒填滿,抬手擦了擦額上的細汗,下床點燃了床邊的青銅油燈,油燈微亮的火光照亮了鏡中人,素衣烏發,瘦削的瓜子臉,稚氣未脫,隻是淚痕殘損。
這明明是一場夢,為什麼心裏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卻如此真實,好像少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油燈劈啪一聲輕響,拉回我神遊不安的思緒。對著銅鏡呆看一陣,我用力甩甩頭,想將這場真實的夢境甩出腦海。或許是噩夢的遺症,讓我半夜無眠。
(本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