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沒有,可我們家不像你們家,燕家可不是書香門第,這萬一……”
“來都來了,還想讓我臨陣脫逃麼?”
“我是想盡可能的減少犧牲懂嘛。”
“你‘去留肝膽兩昆侖’的豪情壯誌哪去了?”
“我……現在問題是,我不已經都不知道肝跟膽哪兒去了嘛,還昆侖個鳥兒啊……”
“你能追到蘇州去,回自己家反而沒膽了?”
“那肯定的啊,我又不是那種耗子扛槍窩兒裏橫的類型,在外頭我再牛逼跟家裏都使不出來呀……”
“你不是都有勇氣坦白過了嘛。”
“是啊,就那一回橫是把勇氣都給用沒了……”
蘇繼瀾沉默了片刻,看了那確實是不太想讓他跟著進去的家夥焦躁的表情,歎了一聲,說了句“那好,我在樓道裏等你,等到時機合適了,你出來叫我。”,然後,他一抬手,直接按響了門鈴。
燕然心裏頭一哆嗦。
慌手忙腳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鑰匙,邊牢騷著“進自己家門兒哪兒還有按鈴兒的啊!”,邊示意蘇繼瀾趕快去樓道拐角去隱蔽一會兒。
屋裏傳來腳步聲的同時,燕然把鑰匙□□了鎖孔,緊跟著,就在他剛剛把鑰匙往右轉了半圈兒,還沒轉到底時,房門就被拉開了。
隔著防盜門的紗網,一裏一外,站著母子二人。
老太太看著他,那表情不像是驚訝,不像是慍怒,更不能說是冷漠。微蹙著眉頭,一句話都沒說,燕然媽隻是默默把屋門開到最大,便轉身走了回去。
手指頭都快要不聽使喚了,母親的做法給了他一點希望,但進門之後將要麵對的情況卻還是讓他呼吸困難。抱著橫豎是一死何樂不為之的決絕,他幹脆轉動鑰匙,打開了防盜門的鎖。
開門,進屋,關門。
穿過玄關,進了客廳,從敞開的臥室門,能看見在老太太正裏屋陽台上收衣服。
而剛從床上慢慢站起來的父親,看見進屋的兒子那一刹那,就瞬時間變了臉色。
那是絕對的暴怒。
最先飛過來的,是床頭櫃上的茶杯。
白瓷的杯子不偏不斜,正砍在燕然額角,下意識的閉眼抬手卻還是晚了半拍,讓那力道不夠速度足夠的一擊打得眼前都見了波光粼粼,燕然在聽見杯子落地的破碎聲同時感覺到了傷處一股熱辣辣的疼。
沒見血,腦袋硬得可以的前體特生隻是當即讓那距離眼睛相當近的撞擊弄得眼眶一陣發燙。但他沒來得及純粹出於生理反應的掉下鱷魚的眼淚,因為緊跟著,床頭櫃上更大的物件就飛過來了。
這回是鬧鍾。
那一九五六年公私合營之前就在他家落戶的,漆皮早已風化剝落得一幹二淨的老式鬧鍾。
燕然想躲,又怕摔壞了那興許還能用上另一個五十年的寶貝,於是,他豁出去讓老爺子更加惱火的,一伸手,啪的一下兒把那老古董接在了手裏。
果不其然,更大的憤怒和更大的物件一起釋放過來了。
看見那臥室裏能用來扔的,殺傷力最大的台燈掛著風飛過來,什麼腦門兒上的疼,什麼眼睛裏的酸痛,他都決定先拋到一邊去了。
這回他連跑都沒跑。
抱著那老爺鬧鍾一側身,一低頭,一閉眼,任憑有著木頭底座的台燈砸在自己胳膊上,燕然在感覺到比剛才翻了三倍的疼之後,卻覺得異乎尋常的解脫。
好極了,老爺子還知道打他,這就有和平談判的先決條件了,最可怕的其實不是肉體摧殘,是精神上的冷戰,能挨上一頓闊別了若幹年的透著父愛如山情感的暴揍,燕然覺著,似乎,也許……凡事都還有商量的餘地跟可能。
“爸……”他見老爺子好像暫時摸不著別的東西砍他了,燕然小心把鬧鍾暫且放在了茶幾上。他想朝前走幾步,卻被一聲怒罵喝住了腳跟。
“你還敢回來?!!”老爺子喘著粗氣,沒有打著石膏的手扶著床頭櫃,腳踝因為膝頭的傷有些發顫,但嗓音還是不見絲毫削減,“你個小兔崽子,你他媽是想活活兒氣死你爹你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