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有時亦有偏於直白顯露的不足,不似古典詩詞那麼蘊藉含蓄,耐人尋味。因而,在向民歌學習的同時,也要注意吸取古典詩詞藝術上的長處,使二者融於一體,這也是探索詩的民族化上值得一試的。新詩經過20餘年的發展,早已完全打碎了舊詩詞的束縛。這時,回過頭去,對舊詩詞進行咀嚼,盡量吸取精華,其條件已完全成熟。稍後一點出現的阮章競的敘事詩《漳河水》,便是在這方麵所做的有成效的實踐。
阮章競,廣東省中山縣人,1937年來到太行山區,工作到全國大陸解放。他努力向太行山區民歌學習,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既有民歌特點又有古典詩詞韻味的詩風格,創作過《圈套》、《婦女自由歌》等著名詩篇。1949年5月,他發表了長篇敘事詩《漳河水》。此詩敘述漳河邊三位農村婦女在舊社會的悲慘遭遇和解放後翻身的經過。荷荷、苓苓和紫金英,她們3人原先都希望能夠有一位如意的丈夫。但是“斷線風箏女兒命,事事都由爺娘定”,在封建包辦婚姻下,荷荷嫁給一個富農,受盡婆婆丈夫的欺壓;苓苓的丈夫是狠心郎,對她隨意耍弄、打罵;紫金英更慘,過門半年丈夫病死,留下個“墓生孩”,從此守寡。
長詩的第一部就是3位女子對自己不幸生平的訴說,有如剪不斷的哀絲愁縷,真是“聲聲淚,山要碎”;第二部寫她們掙脫了封建枷鎖,過上了自由幸福的新生活。《漳河水》是一曲婦女解放的讚歌,是以敘事方式寫出的《婦女自由歌》。
《漳河水》因為也是采用了民歌的表現形式,在藝術上有與《王貴與李香香》相近之處。例如大量比興的使用使詩的形象性特別加強,但它又有更為蘊藉的特色,因而抒情的意味更濃。如開頭一段《漳河小曲》:
漳河水,九十九道灣,
層層樹,重重山,
層層綠樹重重霧,
重重高山雲斷路。
清晨天,雲霞紅紅豔,
豔豔紅天掉在河裏麵,
漳水染成桃花片,
唱一道小曲過漳河沿。
九十九道灣已甚曲折,複加以層層的山與路,山重水複,雲煙繚繞,霧氣茫茫,實在是一幅標準的水墨畫。下麵忽將水光染成一片紅色,其中用個“掉”字,已見其奇,緊接著用“染成桃花片”來形容,更感奇崛、清麗。從詩的角度看,不斷的複遝,層層逼近,婉轉而又纏綿,蘊含著說不盡的情意。這段開頭,通俗流暢,有民歌風;然詩情畫意,水乳相融,又頗有古詩風味。這在寫景的新詩中,不可多得。對新詩如何多方麵的借鑒、吸收,以增強自己的表現力,也是有啟發性的。
《漳河水》對敘事詩如何精細地刻畫人物的心理,也有較好的嚐試。《漳河水》的敘事方式,主要是通過詩中人物的直抒胸臆,因此人物既是詩所要描述的對象,同時又是抒情主人公。一方麵有利於在敘事中抒情,另一方麵在抒情中唱出了心靈深處的聲音,因而有助人物形象的刻畫。例如寫紫金英的心理:
看盡花開看花落,
熬月到五更炕頭坐,
風寒棉被薄!
灰溜溜的心兒沒處擱,
水裙懶去繡花朵,
無心描眉額!
這裏用極簡練的詩句,把無所依托的寡婦的冷寂、空虛、辛酸、悲苦之心態,刻畫得入木三分。整個詩因為注意心理描寫,而顯得更細膩、精致。《漳河水》與《王貴與李香香》相比,除了保持著山野風姿,更為典雅一些。
比較重要的敘事詩還有田間的《趕車傳》和李冰的《趙巧兒》。這兩部詩的主題、題材有相近之處。它們分別描寫了主人公藍妮、趙巧兒遭受地主的蹂躪,後來得到翻身解放的故事。但《趕車傳》不僅是表現婦女解放問題,它通過石不爛(藍妮的父親)趕車出逃,遇到共產黨員金不換,在金的啟發下後回鄉與地主鬥爭,救出藍妮,表明農民隻有追隨共產黨才有出路。石不爛趕車尋求真理,多少還有點象征的意味。兩部詩的風格,也屬於“民歌體”。
《趙巧兒》更接近快板,不乏平易而優美的詩句,但總體上過於顯露,一覽無餘。好的快板也是詩,但它畢竟與詩又有區別,如果不在學習基礎上注重創造,就會影響作品的藝術質量。田間比較注意在學習民歌基礎上形成自己一種新的風格。
在《趕車傳》中,有些段落還可以看出這位詩人特有的急促的節奏中所含熾熱的詩情。但《趕車傳》的節奏不很流暢,它的詩句從二言到八言俱全,既踏不上格律性強的民歌、快板的節拍,又缺乏自由體新詩的“情緒的節奏”。人們讀起來感到別扭,有損於詩的感染力,不能不說是一個較大的弱點。此外,張誌民雖未寫像上麵提到的這種長詩,但他以民歌風格創作了反映農民受地主殘酷壓迫、殘害的《王九訴苦》、《死不著》等,也都是敘事性的。
文藝整風之後,作家和詩人們深入到人民群眾中,接觸到極豐富的生活素材,激發了詩情。這時,他們覺得首要的不是去抒發自己所受到的感動,而是趕緊去描繪群眾的苦難以及他們的鬥爭、勝利和歡樂。學習民間文藝有利於表現人民生活、感情,他們去創造更多敘事詩,並取得豐碩的成果。敘事詩的成就高於抒情詩,是這一時期解放區詩歌創作的一個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