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3 / 3)

我說:“您老寫沒有就可以了。服務很到家,我是還魂的各個相關人等都通知到了,就是忘了把去通知這件事情告訴我這個當事人了。”

科長恍然一拍大腿,“小兄弟,你給我提了個大醒。注明在以後每次還魂前詳細介紹跟蹤服務的各項條款!再下一個問題,個人感覺還魂後的生活質量比還魂前是提高了還是降低了?”

我誠實回答:“雖然被還魂體所在地社會發展水平這個客觀水平製約,沒有享受先進科技的樂趣,但是就整體水平來說,還是提高了。”

科長微笑點頭:“個人感覺還魂後的心理環境是否舒適?精神生活是否滿足?”

我從牙縫裏說:“舒適又滿足,滿足極了。”

科長舔舔指頭,翻過一頁紙。“最後,”頭一歪,和藹地再一笑,“綜合簡略地談談你本次借屍還魂的整體感受。”

我說:“他媽的老子再也不想來第二回了。”

科長大驚:“小兄弟,你這話從何說起,不是都過的不錯麼?”

我曲起一條腿晃一晃:“跟別人沒關係,是我個人的原因。我看清了,我這人隻是當個普通老百姓的料,高貴的日子咱過不來,深沉的感情咱玩不起。科長,我也托你個事情,這次再投胎,讓我投個小康家庭,平常一輩子,再有個差不多點的美女老婆就行了。成不成?”

科長皺眉:“那要等你現在的這個身子陽壽到了,到時候再說。這樣,你先回去過著,我在這裏給你留心著。到時候一定給你安排個合適的,怎麼樣?”

我先回去過著?我說:“為什麼?老子現在不是已經又死了麼?!”

科長無奈地搖頭:“小兄弟,哪個說你死了?這次是意外。不算數。”

意外?我竄起來,“老子還要回去?!”

科長把老子的反應理解為興奮,含笑點頭:“不錯,要問的都問完了。馬上你就能回去了。”

我望著奈何橋下滔滔黑水,再回頭:“科長,打個商量,老子能不能不回去?”

科長從山花爛漫過眼成歎望秋山:“好好的為什麼不回去?小兄弟,你的事情我也瞧著。斷袖也沒什麼,斷了就斷了。人生自古情者無罪。成了一團麻,你就慢慢理順了它,理順了還是一根好線。你說是不是?”

我歎氣看橋下:“不是為這個。”

其實我方才也想,我這次嗚呼一蹬腿,那些人然後怎樣。

衍之心軟,若是知道了,可能會長歎一聲,然後捐錢給個小廟替老子做個超度法會,初一十五逢年過節多化兩錠紙錢,念個安慰經。兩江總商有的是錢,我在地府的存款不會少。

其宣不曉得會不會歎口氣,以後看天上的雲水裏的魚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想我一想。又是哪個小白臉有福氣在那雙眼上親一親。媽的,想想就窩心。

符卿書,符卿書。符卿書是個能成大事的,估計能為老子難過一回醉一回,再重頭前途坦蕩,娶個公主郡主安樂一生。花前月下,璧人如玉。不過這輩子能看見他呻吟流淚模樣的人恐怕隻有老子一個。值了。幸虧從那天在別院一夜,符卿書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隻這一夜,出了院門你我便各不相幹。”也幸虧老子當時梅著良心撐著滴血的小心肝說了一句:“也好。”雖然符卿書盯著我的神情現在想想胸腔裏還像有刀子挖洞。有兩句話墊底,符卿書也能少喝兩口。

各人再過各人的。

科長站在我旁邊:“你看小兄弟,你還是舍不得是不是?想就表示舍不得。”

就算朝朝暮暮,又能多少年?十幾年,幾十年。然後還是一場空。孟婆湯一喝,你過你的,他過他的。什麼生生世世都是屁話,幾百年之後,幾千年之後,誰還記得誰,誰還認得誰?

科長伸手拍我肩膀:“小兄弟,想事情不能鑽牛角尖。我在這奈何橋上也不知道多少年,也不知道見過多少魂。過一世,別回頭看,也別往後想。過一日就把這一日過自在了,就算沒白過。來來我給你看個東西。”

一塊明晃晃的水麵,老子上次還魂就是從這裏下去的。

科長說:“你看,能從這地方瞧見凡間。你是想看重播還是直播。”

我說:“直播。”算算時間,靈棚也該搭起來了,看看有幾個人來哭。

水麵抖了一抖,切到現場。顯像程度不是很好,勉強能看清。屍體還擺在臥房裏,不過哭的場麵挺壯觀領頭跪在老子,不對,是小王爺死屍跟前用手搗地哭的是小順:“王爺~~~你怎麼就這麼去了啊~~~你睜睜眼吧~~~~”看得我還真有些感動,剛想歎口氣,後背被人一推,一個踉蹌,頭朝下就下去了。XX的科長,一回兩回陰我!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著陸比上次更穩妥。我輕輕吸了口氣確定成功,先按兵不動,聽聽都怎麼哭王爺我的。剛才的一片嗚咽聲全沒了。屋裏挺靜,隻有一個抽鼻涕聲,哽哽噎噎,依稀是小順:“~~~上頭~~給示下了麼?~~王爺究竟是燒還是埋?”

另一個回聲的是小全:“……這不正在鬧,王爺們的意思是埋,這邊一說不讓動,二說要燒。就等宮裏的示下了,棺木衣裳都是現成的……”尾音拉到一半,掐了。老子屏氣凝神,隻聽輕輕的腳步進來,不知道是來給老子穿壽衣的還是抬我進靈堂的。

小順喊了一聲:“公子。”

不急不徐,不高不低,淡淡入耳:“先出去罷。”我腦子裏嗡的一響,血液澎湃。跟著一個低低的字眼兒直順著耳朵鑽進來:“先去門房吩咐,除宮裏的,一率擋了。”我渾身的骨頭化成一汪春水。

我一個撲棱,一把掀開被子,直彈起來:“其宣!衍之!”

一向水波不興的臉上先驚後漸漸舒展,像月上東山,像半開水的蒸氣。另一雙眼也彎了起來,眨眼間今在咫尺,我從一汪春水變成一汪灘糖稀。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