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不過八歲,完全是個應該在父母懷抱中撒嬌的孩子,甚至他被強製性地帶離珈赫王朝的皇宮時,胳膊、腿上還有著未曾化開的嬰兒肥,為此,他沒少被唯一的太子哥哥嘲笑過。
在他模糊的童年記憶裏,珈赫王朝的皇帝——那個他真正的生父——很少對他笑,總是用一種哀怨而痛惜的眼神看著他,有時候,甚至帶給他一種‘假如他沒有出生過一切就好’的錯覺。
直到很久的以後,他才知道,原來並非是他不該出生,而是他不該錯生在帝王之家。
因為,那個將王座冠冕看得極重的父親,是一個有遠見的野心家,那個人因為不想看到日後自己的兩個兒子為皇位爭奪,於是,狠心命人將他送走。
可是,沒有想到,十四年後,八歲時被狠心送走的珈赫王朝的二皇子居然自己找回了家。
然而,多年後的藍弈,卻早已不再是昔年那個眼神單純的孩子,更不會是父親曾經擔憂的野心家,他要尋回自己的真正身份,並非是要回去與昔年的太子哥哥爭奪王位,也並非要去尋仇,他不過是想要解開內心的一個結而已,隻有那樣做,他才可以安下心來,拋棄與生俱來的身份,真正開始新的生活,那時,在已經決定放下晏紫城那座不屬於他的皇宮後,他的心莫名地雀躍。
因為,他終於可以去找他了。
然而,他總能記得,八歲時,那個手執拂塵的男子聽從了父親的命令,將他送到望曜山下時,那些孤單、無助的恐懼感。
連續奔波了數月,終於從中土的帝都輾轉到達獸人族那樣陌生的地方,對未來的一切充滿了害怕與恐懼,為了不惹師父討厭,一路上,他都是小心翼翼地拉住那根拂塵的絲線、寸步不離地跟在後麵,幾乎不曾開口說話。
然而,到達山腳下的目的地時,看見師父終是將他托付給那個眉眼彎彎的紅衣女子後,竟轉身就要離去,他淤積了數月的恐懼與不安終於爆發出來,幾乎是嚇得哭出聲,小小的身體忍不住顫抖,連聲音也是那麼地斷斷續續:
“師——父——不、不要——丟下弈兒。”
他甚至伸出手指,仰起臉,試圖拉住白衫男子的衣袖,然而,話才出口,那人卻隻是微微遲疑了一下、終是轉身,留給他一個冷漠的背影,以及那聲冷漠、蒼涼的歎息:“你長大之後,一定不要恨主上啊。不過,為師相信你,日後定會理解他的苦心。”
可是,要拋棄他,至少也要選一個讓他覺得安全的地方啊,為什麼要把他送到這個到處是山、到處是獸的地方?
他不要生活在這裏!
他不要生活在什麼獸人族!
他才不稀罕當什麼聖凰宮的狼人王子!
哪怕父親繼續用厭倦的眼神看著他,哪怕太子哥哥仍舊一臉嫌惡地嘲笑他,他還是想要留在那個美麗的皇宮裏。
因為那才是他真正的家啊。
可是,他還是被狠狠地丟下了。
珈赫王朝的國師——那個終生效命於父親的人,甚至連一個安慰的眼神、連一句安慰的話都不留給他,就那樣任由他哭泣著哀求,最終仍是決絕地離去。
他抬起手背,隻覺得眼睛裏的淚水怎麼擦也擦不完。
“不、不要…….”
最後,他隻能勉力發出一個兩個音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旁的紅衣女子怎麼勸都勸不住,甚至連自己的手什麼時候被一雙溫暖的小手握住時,他都沒有反應過來,仍是那般可憐巴巴地望著國師翩然離去的方向,倔強地不肯走進那扇高大的石門內。
“不要哭。”忽然間,耳邊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冷定而又沉著,令他停止了抽泣,回頭,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被人拉住了,不由防備性地往後退,然而,那個眉眼清秀的小男孩卻沒有放開他,睜著漂亮的眼睛,眼神無所顧忌地打量他,卻皺起眉道:“父親說,男孩子流血不流淚,你為什麼不聽父親的話。難道你沒有父親麼?”
本來才被生父狠心拋棄的二皇子被觸及到敏感的傷疤,不由得狠狠一掌將對麵的男孩子推倒在地。
“摩兒。”紅衣女子眼明手快地抱住了差點摔倒在地的狼人王子,回頭怒視八歲的藍弈道:“你這孩子,若不是看在夫桑與昔年獸人王的交情上,我是絕對不會收留你的。你莫要不知好歹!”